人物设定
角色国籍
科莱联邦
杰格娜·维斯利尔德
若此后即为永夜,我愿做那唯一的烛火。
——杰格娜 维斯利尔德《烛火》(N.768.1.4)
新历761年,杰格娜 维斯利尔德离开了生活二十五年的故乡洛伊萨,只身向着科莱联邦的心脏——克加瓦斯克行去。带着与逝者的约定,也带着旧时的梦和此刻的彷徨。
杰格娜出生的那一段岁月正是科莱联邦民族矛盾日渐加剧,民族主义不断抬头的时期。新历739年迪克塔托上台之后,科莱联邦对克萨兰采取强硬政策的同时,也在国内大肆宣扬民族仇恨。这使得霍利因到希诺德时期洛伊萨地区本有所缓和的民族矛盾再一次地凸显起来。
新历754年,科莱联邦与克萨兰联社在边境进行了自新历737年以来的第四次对峙,克萨兰旧都里维尔的科莱移民居住地受到了克萨兰民族主义份子的大规模打砸与抢掠,多名科莱人遇害。消息传到科莱联邦国内,引起了一片哗然。洛伊萨地区的部分克萨兰人居民也受到了科莱联邦内部极端民族主义份子的报复。科莱联邦在11月签署了《第1861号法令》,取消了克萨兰人的失业补助、医疗保险、养老金等诸多福利,这致使新历754年到新历756年洛伊萨的数十次游行,但都被政府暴力镇压,目睹了这一切的杰格娜放弃了原本做一名文学家的想法,决定同她的母亲一样从政。
杰格娜在父母的影响下过着一个充实而美好的童年,这奠定了她未来的政治主张中看起来有些理想化的想法。她的父亲罗根 维斯利尔德年轻时在科莱联邦的乌达尔斯包办了工厂,在新历721年的科莱-诺斯塔尔战争之中接到了大量订单,因此大赚一笔。在此后的四十余年内,罗根成立了罗根集团,并借着自由科莱党上台后他来到了洛伊萨,投资高新科技与国防,并通过优惠政策与政府的支持,一度占据了大量的市场份额,罗根借此跻身了科莱联邦的富豪之中。杰格娜的母亲埃米琳 潘森德纳则是科莱联邦全联邦会议的一名议员。尽管多数人怀疑罗根与埃米琳的婚姻属于一次政治联姻,但不可否认的是婚后二人的感情十分紧密,并且彼此支持着对方的事业。埃米琳作为新历8世纪女权运动的先锋,在民众中有着良好的声誉,她主张公正、平等的价值观深深影响了杰格娜,并使杰格娜坚定了信心,继续自己的事业。埃米琳不仅主张男女平等,并且在民族问题上,她也依旧坚持她平等的主张。对埃米琳来说,一切民族问题的根源说到底是经济与教育的不公正。这种观点也成为了其在748年全联邦会议议员选举(其所参加的最后一次议员选举)失败的原因。杰格娜后来在自传《烛火永燃》之中这般评价她的母亲:
“她像是长夜中的明星,照亮了联邦本昏暗的政坛,也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杰格娜在母亲的安排之下在新历758年进入洛伊萨大学政治学专业就读并在此结识了克萨兰人李 诺克西尔。李诺克西尔是一名联社主义者,两人在洛伊萨大学的一次辩论会之上相识,并在此交流彼此的政治思想,诺克西尔对杰格娜的影响是极大的。杰格娜在此之前的政治观点还未成熟,在与诺克西尔共同的学习下,杰格娜的政治立场倒向了联社民主主义,并最终形成了“新坚铁主义”。
诺克西尔出生在洛伊萨的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在对克萨兰人的迫害之下,他仍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洛伊萨大学,并在此学习政治学。在以科莱人为主的学校之中,他尽管饱受着歧视与嘲笑,但他并没有走向极端,相反,他愈发地渴望一个平等的国家,为此,他学习起联社主义。在辩论会结识杰格娜后,两人的关系逐渐紧密,共同参加了数次辩论赛。在759年与杰格娜约定一同去首都参政。
但新历759年9月13日,诺克西尔在一场游行之中被军警的子弹击中胸膛,杰格娜在赶往现场后将其送至洛伊萨的医院之中,但为时已晚。诺克西尔的一生并无太多的波澜,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游行之中见证暴力,见证歧视,见证死亡。这一次轮到他自身之时,除了释然,便只剩下了对那唯一的密友——杰格娜的眷念。9月4日的凌晨,诺克西尔在弥留之际,对着杰格娜说到:
“死亡是一个人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于此存在,于此逝去。重要的不是死亡,是我们曾经活着。为了改变现状,不能没有死亡,不能没有牺牲。愿你成为永夜之中的烛火,我的挚友,杰格娜 维斯利尔德。”
杰格娜铭记着这般的话语,铭记着悲哀与痛苦,直到十余年之后。
新历761年的9月,杰格娜提前从洛伊萨大学毕业,来到了首都克加瓦斯克。在家庭的支持之下,杰格娜加入了当时的前进党,但前进党内部的腐败与无能让杰格娜深感厌恶。新历762年7月,杰格娜加入了当时日渐式微的自由科莱党,并决定亲手剥去自由科莱党坚铁主义之中令人厌恶的部分。家族的支持是杰格娜不可缺少的援助,这让她在自由科莱党的内部顺风顺水,并在新历764年通过党内选举成为了党领袖。随后的一年中杰格娜逐步驱逐了党内的反对派,并在此后的一年中逐步确立了“新坚铁主义”。
“新坚铁主义”是杰格娜的施政纲领,杰格娜将原自由科莱党的坚铁主义之中民族主义部分去除,并加入了联社主义的内容,从政治上要求民族平等、肃清腐败并要求进行大规模的政治改革。经济上则要求国有化重工业并拆分垄断企业。同时也要求以武力捍卫独立与自由的主张,要求进行集权。
反垄断的主张不仅不被垄断公司接受,甚至也不被罗根集团接受,但杰格娜的父亲已于新历763年逝世,杰格娜作为他的唯一继承人,获得了罗根集团68%的股份、7亿科诺。这些遗产也为她日后赢得选举奠定了基础。杰格娜常穿梭于克加瓦斯克的大街小巷,一如她在洛伊萨时听诺克西尔所说的:“与一位普通人交谈十分钟胜过一千张民意调查表。”
她常乘坐出租车,在与司机的交谈中聆听其对政府的意见,并时不时地与群众进行沟通,有时则去工厂充当临时工来接近群众。她从群众的口中听到了诉求,而现在,是时候将诉求付诸实践了。
新历767年,杰格娜参加科莱联邦联邦总理的选举,并在全国各地得到了较高的支持率,她发表了多次讲话,最为成功的一次便是768年1月4日所作的演讲《烛火》。她的竞选口号是:“没有救世主,但有人民。”
新历768年,杰格娜 维斯利尔德当选,而此刻的她,不知将在未来是带领科莱联邦这一座旧夜之中的灯塔,照亮希望所前行的航向还是将其再度推入深渊。
附:
杰格娜 维斯利尔德 《烛火》
N.768.1.4 1:30PM-1:40PM
一百六十四年前,总理弗诺瑟将旧王权与人民身上的枷锁一并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之中。但直至此刻,我们的精神仍被各式各样的枷锁所束缚。这些枷锁或是主流的观点,或是舆论的影响,或是扭曲的事实,或是压抑的文字。这些枷锁不再是被钢铁所铸造,而是被金,被银,被一切看起来美丽的金属所锻造。
但它还是枷锁。
它仍束缚着希望,束缚着理想。它松放了你我的身躯,转而束缚你我追求自由的灵魂,束缚你我追寻的一切美好与未来。
我们在儿时都听过,神明用了六天来从光明中创造世界,此后的几十万年则被人类用来给世界充满黑暗。他们将这种黑暗称之为现实,称之为真理,并以此践踏一切理想,践踏一切被他们所轻视的希望。而这种刻意的现实已经持续了几十万年,既然如此,为何不肯让给理想哪怕一天?
我所出生的城市洛伊萨,那里充斥着暴力、不公与悲哀。脏乱的贫民窟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郊区,穿梭在其中的平民衣衫褴褛,不被重视,不被在意,连他们的死亡也不被铭记。他们得不到救助,得不到医疗,得不到平等的对待,得不到耐心的指导,甚至得不到在生活之中的一丝希望。他们生活在被疾病与贫穷包围的世界,而这一切只因为我们的漠视、我们的淡然、我们的迫害、我们的不作为。这一切本不该发生在昨天,这一切本不该遗留到今天。
我们也曾受过疾病、战争、饥饿与寒冷的包围,但我们团结一致地走到了现在,并一同开拓未来、找寻希望。我们不该因大多数人的选择而抛弃少数人的未来,也不该因媒体的引导去嘲笑、去讥讽、去毫无理由地憎恨。我们忘却了过去的苦难,就是对现在的背叛。我们忘却了现在的不公,就是对未来的辜负。
我常常被称为追求乌托邦的理想主义者,但在此刻,我与各位都是人类。你我不该因民族、性别、宗教或是任何其他区别而产生不平等,更不该有人支持、传播甚至用法律将这种歧视变得理所当然。是的,请让我再重复一次,你与我都是人类,而追逐自由与平等,是人类的天性。
如今,自由的故乡——科莱联邦日复一日地在被刻意激化的民族矛盾、性别矛盾乃至一切被利用的区别之中愈发腐朽,愈发堕落。而这样的现状已经持续了整整二十九年!我的同胞啊,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能且只能用我们的智慧、力量、文化、艺术乃至我们的一切让联邦再度恢复往日的辉煌,让自由的曙光照进这不见一丝光芒的旧夜。
有人同我说:“我们所处的,是被黑暗所包围的永夜。”我现在作出我的回答:“若此后即为永夜,我愿做那唯一的烛火。”
露易丝·米勒
“在现代科莱联邦出生,特别是在洛伊萨出生的克萨兰人毫无疑问是不幸的。他们在科莱联邦境内受到民族政策的压迫,并且被民族矛盾所深深伤害着。而当其中少有的幸运儿挣扎着回到祖国,到了克萨兰境内,又要被打成洛伊萨的杂种,受到同族的歧视与嘲笑。洛伊萨的克萨兰人,这片他们生长的土地,他们所归属的民族,成为了伴随他们一生的符号。历史的车轮就这样缓缓转动着,不留情面地将洛伊萨的克萨兰孩子们、青年们、老人们撵作时代的一粒尘,成为那曲折漫长的光荣的道路上,被人不耻的,刻意掩埋掉的血与泪。” ——【科】露易丝·米勒《洛伊萨:一部我们眼前的历史》
新历761年,22岁的露易丝出版了她的第一部,也是最饱受争议的一部作品——《洛伊萨:一部我们眼前的历史》。对于这位洛伊萨大学刚刚毕业的年轻学者的作品,乌达尔斯-克加瓦斯克学派的老学究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这部作品却启发了当时在洛伊萨大学的另一位学生——杰格娜·维斯利尔德。
不同于在六十年代的尾声中在洛伊萨与格莱特之间的游弋,六十年代初的露易丝与杰格娜为中心的自由科莱党人交往甚密。此时的露易丝还沉浸在背后来的她称之为“傲慢的拯救神话”的理想之中,像是日后被她所唾弃的老学阀们一样,用堆叠的书卷与大量的数据与伴随杰格娜构建起了新坚铁主义的基本思想。
民族平等——那被提出、被践踏、到如今又被重拾的理想,就这样,在旧夜的一角闪闪发光。似乎一切都那么完美,有着未来,有着憧憬,有着那无限美好的明天。
只是,在杰格娜提出要其一同前往首都参政的时候,露易丝迟疑了。她不相信空有一腔热血的杰格娜能够用笔与墨改变旧有的一切,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歧视一点点变得牢固,也看到了克萨兰人的不满一点点变成仇恨。
明天也好,平等也罢。一次又一次的渴求最终换来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哀叹。明天是如此的美好,正因如此,现在也就成为了需要否定的丑恶本身——这似乎就是唯一的答案。可是,露易丝却不得不追问——眼前的现实,那无数克萨兰人赖以生存的活生生的现实怎么能是丑恶的呢?如若它真的是丑恶的,那么它至少是包容的。而那个无限美好的明天,又是否真的会像是现在一样包容呢?如果是的话,那么它又能否包容得下那不被允许的,克萨兰人心中的仇恨呢?
实际上,在六十年代初期,洛伊萨的民族矛盾已经从激烈转向了平静。克萨兰人在持久的斗争中陷入了疲敝——他们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他们不再恐惧失去,可正因如此,他们也不再渴望得到。少数有能力离开的克萨兰人告别了洛伊萨,回到了当时正在战火中的克萨兰。能够离开的洛伊萨克萨兰人当然是幸运的——他们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国度,所以不用再受到科莱人的欺凌。但哪怕是在克萨兰人的祖国,他们也因出生在洛伊萨而被排挤。
人们常说要落叶归根,但如若要是露易丝来说,那么发出这样惆怅的人想必不是在洛伊萨的克萨兰人,毕竟身处两个世界的夹缝中,无论何处都是作为异类生存的他们,又怎么能寻得属于自己的故乡呢?
与过去也没什么不同的——每当露易丝这么想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便会在她的心中响起,而那正是她所恐惧的——只怕,未来还会更糟。
克萨兰人失去的越多,他们的仇恨便愈发深刻。憎恨先是指向镇压着他们的士兵,然后是对周边变本加厉欺压他们的科莱人,再然后是这座城市的每一片曾属于克萨兰的,如今被科莱人强占的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寄居的每一个科莱人。科莱人则对歧视与特权感到了习惯,这种习惯让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也让旧时曾被克萨兰人抗拒过的一切都融入到了生活的庸常琐碎中。他们轻而易举地践踏着属于克萨兰人一切,又毫不在意地举起自由平等的大旗。到了最后,克萨兰人所仇恨的对象,也随之变成了这个对他们的诉求不闻不问的,毫无底线地压迫着他们的国家——科莱联邦。
“黑白的报纸印不出鲜血的猩红,如果空空如也的字词和毫无意义的承诺就能将平等的滑稽儿戏贯彻到底的话,那将是对克萨兰人在过去遭受的全部苦难的最为彻底的亵渎。” ——【克】伊格·巴戈尔特《虚假的七年》
若平淡的生活是柴,那这积聚的仇恨便是火。她看不到那美好明天的到来,但她能看到这片土地之上早已布满干柴。
哪怕如今她能救得了眼前要饿死的克萨兰孩子,可她却救不了那即将被烈火所燃烧殆尽的生活。她能让被救助的孩子对她心存感激,可她却不能消除掉那已经铭刻在克萨兰数代人心中的仇恨。
可是,即便如此地担忧着,又有着什么用呢?她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浩瀚星河中的一粒沙。
她不愿去仇恨,哪怕她是克萨兰人的一员,而正因为她是克萨兰人的一员,所以她不能去谅解。
她哪里有资格去替克萨兰人原谅呢?她难道不也受过那些苦难吗?那轻飘飘的原谅会使她愧对克萨兰人的、更是她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可她又怎么能去仇恨呢?若是她与他人一样选择去仇恨,那她所愧对的,不正是如今见证了仇恨的代价的自己吗?
所以,当旧友只身一人前往首都克加瓦斯克之时,她选择留在洛伊萨——这座她于此出生,于此成长的,曾经在旧夜中汹涌澎湃,而如今却没入了死寂的城市。
早年的露易丝在洛伊萨的孤儿院中长大。在那个民族主义浪潮席卷科莱联邦的年代,哪怕是在孤儿院中,身为克萨兰人,她也常被科莱人孩子欺负。受欺凌时她的长发会被拽扯,她便剪去了长发,但又因此被其他孩子叫成丑八怪。写的日记偶尔会被其他孩子抢走嬉笑着大声念出内容,哭闹换来的也只是更多的嘲笑。拿着补助金去个人消费的院长对此不管不问,职工也只是在孩子们打起来时才拉偏架式地阻拦。她生性孤僻,与克萨兰孩子也玩不到一起,所以在童年,躲在角落里看书的片刻独处时间,是露易丝少有的相对美好的记忆。
孤儿院的生活很糟糕,发下来的食物常常会被其他孩子偷拿不说,宿舍的房间也很狭小,到了熄灯时,没窗的脏乱房间连一丝的光都透不进去。不想小偷小摸的老实孩子往往都要挨饿,露易丝也一样,于是她童年的大半时间便是在饥饿中度过的。
不过在洛伊萨的克萨兰孩子中,露易丝其实是幸运的那一批,至少她不用担忧自己像是其他孩子那样冻死或是饿死在街巷边。哪怕是像一些孤儿院的孩子得病死了,也会有人把她埋在孤儿院附近的墓地中——那大概就是最低限度的归宿了。
她不像那些大一些的被遗弃的孩子,自始至终她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印象,她最早的记忆停留在孤儿院中的一个雪夜,而那一夜的记忆定格在了孤儿院的台历上——743年1月17日。一个平凡的,却是她人生真正开始的日子。孤儿院承载着她全部的童年,所以她也谈不上恨自己的的亲生父母,无对象的恨,虚构罢了。
实际上,哪怕在未来常常被叫成天才学者,但露易丝其实不算聪明,科莱语的读写她在孤儿院的孩子们中是学的比较慢的那一批,只是读的书多一些,习惯照着词典查询,所以掌握的词汇也多一些。她常常读书也不是因为喜欢,而只是在孤儿院中没有其他事情能干。
作为克萨兰孩子,其实露易丝早年并不会克萨兰语,她标准的北克萨兰口音是跟她的养父学来的。八岁那年,露易丝遇到了自己的养父格哈特·米勒。初遇的过程如今早已被她忘却,但养父将她视若己出,用余生引导着露易丝的成长。
养父并不是洛伊萨人,但他也没跟露易丝说过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座城市。直到露易丝长大后,他才了解到格哈特是旧克萨兰政府的高官,在保守派政变中失利后来到了洛伊萨进行政治避难。不过这些对露易丝太过遥远,格哈特也未提及这样的往事。
虽然在日后格哈特常因政变发生时的优柔寡断而被诟病失掉了挽回克萨兰民主最后的机会。但对露易丝而言,与大部分人刻板印象中粗鲁好斗的北克萨兰人不同,养父待人温和,从不与人争吵,对受到的冒犯也常一笑了之。在与露易丝谈话时,他也轻声细语。他不跟露易丝说那些政治理想,只是习惯谈他经历过的事情。他喜欢露易丝的善良,常说那是如今的时代已经稀缺的品质。又说现在的人勇气太多,善良太少,久而久之勇气就成了粗暴,善良也就被贬低成了懦弱。
对年少时的露易丝而言,这些都太遥远,她只是在日后偶尔想起这些话语时,才有了几分不同的感触。那时露易丝所倾心的,更多是南克萨兰的风月与北克萨兰的霜雪。
在孤儿院,露易丝已经习惯了被孤立的生活,在学校与班级中被孤立对她而言也早已无所谓了。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在教室的边角翻阅着图书,阅读的书目先是克萨兰古典文学,大一些后是不求甚解的哲学,偶尔也会去翻阅家中养父藏书中的社会学。
十九岁那年,格哈特病逝了。那之后的日子里,露易丝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有时还是会去孤儿院看看,哪怕如今那里已经成了废弃的老楼。她还是习惯地读着书籍,哪怕依旧和过去一样漫无目的。
靠着养父留下的积蓄,露易丝在五十年代末期对克萨兰人的民族政策愈发严苛的洛伊萨勉强地独善其身,一直到了大学毕业后,随着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变得平淡,她也在城市中注视着身边的那些被习以为常的苦难。
她与杰格娜的相处并不长久,从杰格娜自761年2月拿着她新出版的书找上门到杰格娜11月前往克加瓦斯克,两人只相处了不到九个月。但这九个月却充满着理想的激昂与奔放。杰格娜有着异样的人格魅力——哪怕日后与她形同陌路后,露易丝仍常常这般想到。
但理想的激情在杰格娜走后,却于露易丝的心中逐渐冷却。那千里之外的首都看不到洛伊萨的霜雪,独有的只是被灯红酒绿所替换的风月。杰格娜走上了独属于他的道路,而时光飞逝,洛伊萨的生活却仍然只是重复着停滞。
那份理想没能经得起岁月的冲刷,因为属于洛伊萨的理想离开了洛伊萨,哪怕在未来,在八年之后,它以崭新的姿态复归到了洛伊萨群众的生活中,可它毕竟不是当初的模样了。露易丝和杰格娜也不再是当初的二人了。
“你就像是一个救世主般,突兀地站在克萨兰人的面前,毫不顾及地对饱经风霜的克萨兰人宣称着解放,宣称着平等,仿佛过去的一切苦难,过去的所有悲哀都能因此一笔勾销。你说你愿做那唯一的烛火,可是,那隐隐约约照亮前路的烛火,又是否真的能像你承诺的,像你以为的那样,暖化这凝冻了一个世纪的坚冰呢?维斯利尔德,我并不质疑你对理想的追求,但远望着未来的追求,导致了你自己都未能察觉的那份傲慢——那份对现在与过去持有的傲慢,对克萨兰人持有的傲慢。你只愿做一个悲悯克萨兰人的科莱人救世主,但你却忘了,不是所有的救赎裹挟的都是美好。你确实比其他人都正视克萨兰人的现状,但你却也因此忽视了一点,苦难中孕育的不只有悲哀和麻木,还有那一直不愿被你承认的仇恨。” ——《露易丝·米勒书信集》(N.769.3.13 致维斯利尔德总理)
摧垮了露易丝对理想最后的一丝期望的是克萨兰传来的消息,伊格·巴戈尔特,那个被仇恨所驱使的克萨兰人,在历经了西北三城的风霜后,篡夺了克萨兰的权力。
洛伊萨还是那个洛伊萨,并为因此事而有什么变化。可是克萨兰人心中的火,却即将燃烧在这片土地之上。也许过去还存在着那高喊民族平等,高喊希望与未来就可以解决一切的可能,但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理想把自身投向了明天,把矛头指向了过去,但现在,那个被催生出来的又被忽视了的现在,却还被理想所忽略。
她看到伊格,那自洛伊萨走出的克萨兰人的领袖,正准备用克萨兰人的全部,去完成属于克萨兰人的复仇。她听闻他的口号——“你是想跪下来,被科莱人拖往新时代?哪怕这必然致使克萨兰人灭亡;还是想要站起来走向属于克萨兰人的新时代?哪怕这可能造就你的灭亡。”
她能感受到伊格对克萨兰民族的爱,但正是因为这一份掺杂了几分真实的对克萨兰的民族的爱,让他所做的与将要做的事情都显得尤为可怖。
那自她成长之时的担忧,那包容着对苦难的悲哀的担忧,正逐渐化作现实。可她还是像那个小女孩一样,躲在历史的角落,做不到任何事情。哪怕她展开了这份人们眼前的历史,哪怕理想真的因此诞生出了几颗硕果,但那份甜蜜又究竟属于何人呢?属于科莱人吗?属于克萨兰人吗?属于现在吗?还是只属于那个无法触及的未来呢?
她找不到答案,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在格莱特的战火结束之后,她前往了那里,并投身于被遗忘与忽略的另一片土地——格莱特南区。依旧是民族矛盾,依旧是斗争与沉默,依旧是战火,依旧是贫穷、饥饿与寒冷。所有人在做的都无非是相同的事情,而她看到的也是相同的未来。
短发被她留了下来,通宵的写作调查与烟草正摧垮着她的身体,深夜的胃痛与偏头痛时常困扰着她。但她还是要去写下些什么,要去记录下什么,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可是,就算她能用笔记录被忽略的现状,她却还是无法撼动任何的苦难。如若苦难不是唯一的答案,如若揭露已经毫无用处,那么她能做到的是什么呢?
孩子们仍然在死去,然后是青年们,再然后才是老人。战火隐隐浮现着,伴随着鼓动与喧嚣,那片死寂将被再一次冲破,可那换来的会是什么呢?
她曾写在《自由遗忘之地》序言的那段话——“要么天翻地覆,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土崩瓦解,要么纹丝不动;要么一切终结,要么重复日常。”如今被许多人所称道。可她还是怕一切崩塌之后,那个被全然否定的过去所容纳的一切都不再会被那个美好的明天所接受。
总有什么是无法撼动的,总有什么是无法摧毁的,正因如此,她依旧踌躇着。理想已经淡去,连对苦难的悲悯如今可能也已经淡去,她看到当真相被揭露之后,他们正用真相去欺骗所有人。若是她能够选择,她希望从未来过这片注满了悲哀的土地。可她回望之时,却又发现她所出发之处,分明与她的终点毫无区别。
荒废的孤儿院、破旧的贫民窟、弹孔密布的断壁残垣、鲜血未干的街头巷尾。
卖身的孩子、参军的儿童、被病痛摧垮的家庭、吸毒致死的瘾君子、民族迫害中自杀的异乡人。
一切的一切都展开在她的眼前,那是历史,是过去,是现在,也是生活。他们是被宏大的未来所压垮的一代人,而她则是一个无能无力的见证者。
她因这一切悲伤,可她的悲伤无济于事;她因这一切悔恨,可她的悔恨于事无补;她因这一切愤怒,可她的愤怒无关紧要。
她在梦中还能看到格莱特的土地,还能看到土地之上的苦难,还能看到洛伊萨的霜雪。
而醒来后看到的,那高悬在穹野的,仍是与这片土地无关的风月。
格莱特自由城邦
巴格莱斯·东布罗夫斯基
一
我所做的一切将引来无数反对,但历史会判我无罪。
——巴格莱斯 东布罗夫斯基(N.744)
新历771年,巴格莱斯已是73岁高龄,步入风烛残年的他自新历769年的内战之后,身体状况已是每况愈下,他与格莱特政府上下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他已命不久矣。
庞大而复杂的城邦正榨取着他的最后一丝精力,南区的理事会正舔舐着内战留下的伤口,如同野兽般准备向着格莱特再一次露出它的利爪,而执法者愈发膨胀的权力也让巴格莱斯深陷忧虑,但最为糟糕的还是科莱联邦对于格莱特的控制,在科莱联邦的驻军开入格莱特之后,格莱特的一举一动都被科莱联邦所关注着,而当周围的三个强国的战争打响之时,格莱特的一切都将再度被战火吞噬。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领袖巴格莱斯的良苦用心,保守派批判他的放任主义政策是反政府武装滋生的根源,左翼人士指责他将承诺的自由与民主化为空谈,就连原本支持他的右翼人士也认为他在将格莱特变成科莱人的领土。
然而这一切都与巴格莱斯无关,繁杂的政务已然是这位老者的全部。
巴格莱斯时常感叹:“我只希望老天能再多给我哪怕一点时间。”(新历770年内战后东区日报记者对于巴格莱斯的采访),新历771年,这是巴格莱斯执政的第27年。35年前,38岁的他离开了格莱特,游走于克萨兰与科莱各地,27年前,他带着一群满腔热血的战士,将故乡格莱特从诺斯塔尔的禁锢中解放出来,24年前,他带领着刚刚独立百废待兴的国家在诺斯塔尔的进攻中生存下来,时光荏苒,绿水长流,也许巴格莱斯将军还是从前那个振臂一呼,引来无数赞誉的英雄,但格莱特,已然是一潭见不到半点涟漪的死水。
769年的内战打破了由逐步高攀的财报表与高速发展的经济所构筑的美梦。也摧毁了巴格莱斯将军的对自由的最后一点希望。“现在的格莱特自由城邦不过是套着自由外壳的警察国家,但我不后悔这一切,因为至少曾经我做到了。”( 巴格莱斯回忆录《我们曾是战士,也曾年轻》(N.770))
内战中,巴格莱斯签署了《第四十八号城邦行政令》,授予了海德茵领导的执法者空前的权力,又签署了《科格同盟协定》,在权力与自由面前,已经行将就木的巴格莱斯将军选择了前者,至少为了这个国家,他还不能将其交到理事会的手中,巴格莱斯当然知道,与科莱联邦的交易意味着什么,但理事会的胜利又能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呢?只不过是从科莱联邦的棋子变成克萨兰的棋子,格莱特逃不出三个国家的棋局,巴格莱斯也一样。
垂垂老矣的巴格莱斯是所谓城邦自由政治最后的卫道士,他守护着已如将倒危楼的格莱特,而当其离世后,他所捍卫的一切都将以极快的速度土崩瓦解。
——捷德娅 卢森《革命与斗争》
“现代格莱特之父”、“格莱特经济奇迹的缔造者”,这般的赞誉所锻造的枷锁正缠绕在巴格莱斯将军的躯干之上,每个人都明白,格莱特表面上的稳定与平和,早已在内战中被撕扯出一个又一个缝隙,而当巴格莱斯将军逝世之后,病入膏肓的格莱特也将分崩离析。
常常有人批判格莱特的制度谈不上所谓的民主,因为自始至终的执政者也不过只有巴格莱斯一人,但各区政府不过是因巴格莱斯的威望才凝聚在一起的,巴格莱斯是维稳四个城区政府的枢纽,而在内战之后,四个区域的势力平衡正在被逐步打破,而另一方面,大权在握的海德茵正在与理事会相搏斗的过程中注视着四个政府的风吹草动,也许只有巴格莱斯与他的对手捷德娅才真正地了解海德茵将为城邦带来的危险。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那些巴格莱斯曾发誓要斩草除根的诺斯塔尔回归派正与黑帮相互勾结,而只顾着手中的钞票的黑帮并不在意他们所交易的对象是什么人亦或者有着什么目的,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更多的利益,对巴格莱斯将军来说,就算将这个国家交到主张恐怖统治的海德茵手上也比让这个国家回到诺斯塔尔的怀抱要好的多,不然他27年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内战之后,巴格莱斯便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与诺斯塔尔的战争中的任何一场战斗也未带给他比这场仅仅四个月的作战更深的疲惫,他明白,科莱联邦成功了,杰格娜成功了。25年的自由在内战消散了,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讲,执法者膨胀的权力剥夺了他们的自由,对于这个国家来讲,科莱联邦彻底控制了格莱特的一切。
巴格莱斯常常回忆起他的战争岁月,无论在战火纷飞的前线视察,还是在诺斯塔尔的冰天雪地中行军,在那时,只要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与希望,巴格莱斯便会不断地前进,直到胜利,直到自由的光芒冲破黑暗的重重围堵。
他躯干之上所铭刻的伤痕,胜过他胸前所挂着的一切勋章。
二
“巴格莱斯·东布罗夫斯基,格莱特总统、现代格莱特之父、格莱特经济奇迹的缔造者、反抗诺斯塔尔暴政的先驱者。(以及,匍匐于时光此岸的失败者。——巴格莱斯阅读时所作的批注)” ——【格】埃森·乔威尔《游离于自由之外:格莱特现代之路》
巴格莱斯矗立于旧友的墓碑前。
隆冬肃杀的北风掠过他躯干的疤痕,漂泊的霜雪落于他满头的白发。在尚未到来的早春之前,他看到了自己的终焉,却看不到格莱特扑朔的明天。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童年的那段漫长、平凡却不乏味的岁月。在那时,他的家庭尚未离散,也尚未变得贫困。老来得子的父亲常常迈出踉跄的步伐,带着幼时的巴格莱斯穿梭于日渐破败的故乡中,牵着巴格莱斯的手找寻那些比他的生命更为遥远的痕迹。他们一同走过了旧王国时期残败的地标、一同见证着散落于角落的抵抗者运动留下的绘画、一同聆听着被时代抛于身后的乐章。
在新与旧、故国与异乡、历史与此刻的交界之处,在不经意的转折点上,巴格莱斯走上了比在无意义中生存更为重要也更为逼仄的道路——一条属于他,也属于格莱特祖国的自由之路。
“既没有封圣者都曾受过的片刻的天启,也没有痛苦中勇敢者的突兀的顿悟,少时的我只是在经历中明白了自己需要去做什么,并这么去做了。而现在的我,也只是在日后的回顾中,才发现那时自己便走上了这么一条解放之路。” ——【格】巴格莱斯《我们曾是战士,也曾年轻》
在青年时期,他的家庭因父亲的破产而破裂,他与躲避债务的父亲告别了格莱特,游历于四月党治下的北卡巴塞。在短暂地告别了诺斯塔尔的盘剥后,第一共和国的经济像是脱缰的野马,从无到有地迅速发展着。工业化、现代化不再是枯燥的语词,而是在现实中、在巴格莱斯的眼前发生着的属于现代文明的奇迹。魔晶的光芒冲破了七世纪的昏暗,带来了八世纪的曙光。一夜暴富,随后穷困潦倒,一夜成名,随后身败名裂。在工业化的哺育下,一切在转瞬间发生,一切在转瞬中消逝。人类用双手开天辟地般让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让原本静止的生活日新月异。
可他也明白,这一切不属于他们这样的异乡人。在他们的故土,诺斯塔尔人仍在不断地欺压着格莱特的人民,在身处的异国,卡巴塞人仍将他们视作不被包容的外来者。
巴格莱斯与他的父亲就这样如同无声的夜鸟般,恶游在北卡巴塞无边的夜幕下——那时,巴格莱斯尝尝吧注视着北卡巴塞的夜幕,那是被工业化的浓烟所遮蔽的风景。而与那片风景重合的,是格莱特璀璨的星空。璀璨星空中所闪烁的——是格莱特人对遥远故土独立的展望。
就这样,巴格莱斯在羁旅中回望着格莱特那在层层压迫下的人民,在北方的夜中回望着深陷战火的故乡。新历721年的战争打断了他们归家的旅途,而巴格莱斯的父亲也因此在垂暮之年逝世于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可能是因为故乡静止的生活虽然令人觉得乏味,但也令人感到充实,所以远去的格莱特人总是有种乡愁,也常常因此变得恋旧。喜欢在格莱特时购置的衣物,喜欢从格莱特带走的纪念品,喜欢那些在国外无人问津的格莱特音乐剧,也喜欢那些会让他们被年轻人叫成老古董的传统。在远离格莱特的格莱特人眼中,遥远的故乡仿佛成为了这些要素的拼凑,存续在了可触及的现实中。
巴格莱斯的父亲因此让人觉得古怪、喋喋不休、不会变通、顽固、偏执,但即使如此,巴格莱斯仍然明白,在这些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坚守中,所被不断消磨但又不断续存的,是对故乡的追思与对独立的向往。老去的他无力在现实中将理想实践,所以只能借着这些追忆来消磨自己的愁思。而巴格莱斯接过了他的理想,接过了遥远的旧日,接过了对未来的展望,也接过了血脉中流淌下来的责任。
“我回到了公寓中,父亲就那样在床上静静地躺下,与往常别无二致。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留下遗言,却也没有闭上双眼。他就这样,在新历722年的冬天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寻觅,也停止了对旧时的追忆。他不曾出生于自由的故乡,也未曾安息于他临终时仍眷恋着的格莱特。” ——【格】巴格莱斯《我们曾是战士,也曾年轻》
新历723年的早春,在安葬了父亲后,孤身一人的巴格莱斯回到了阔别十余年之久的格莱特。那座被用来抵债的他们曾生活过的小屋早已在战争中化为废墟。斑驳的弹痕消融入了时光的脉络,而他们曾踏出的遍布整座城市的脚印,也在悄无声息中被风沙抹去。
破败的地标在岁月中老化、倒塌、生出杂草,也许有人曾经路过,但这样的景象却似乎并未引起过几人的怀念。那些他与父亲一同收集的画作也已经散落,或是被瓦砾尘封,或是被战火焚毁。
一切都已随岁月更迭,一切却仍旧一成不变。
他与大多数战后从别处回到格莱特的人一样,加入了自发组织的难民救济队伍。也正是在这时,他结识了瓦迪斯瓦夫与毕索斯基。那时的三人还未像之后那般勾心斗角,只是有着共同的目标,并同样地准备为此付出自己的余生。在诺斯塔尔于三年的战火后专注于卡巴塞的局势,舔舐着浸血的爪牙之时。他们逐渐拉出了自己的队伍,并等待着时机来迈向祖国的独立。
在三人中,巴格莱斯常常是冲突的调停者与队伍的领导者。他维持着整个队伍的平衡,并在青年间宣传着思想。巴格莱斯常常能从特别的角度对问题进行分析,而他的答案尽管不一定是最优解,但绝对是最能够维持同伴间关系的选择。理想的火炬就这样,在格莱特平静的夜空下被高高举起。
在多年的筹划后,新历729年,有了一定规模的解放战线与诺斯塔尔在格莱特地区统治的疲软让他们决定开始争求独立的行动,但因为叛徒的告密,解放战线迅速受到了诺斯塔尔的打击,先头部队也被一网打尽。而三人为了安全与组织的存续,也选择了离开格莱特,独立在不同的地区开展工作。尽管在分离之后,彼此之间仍有联系,但他们都不曾在那时想到,这一次的分别,持续了整整十四年。
漫长的十四年间,那个曾经腼腆但又有着个人魅力的瓦迪斯瓦夫找到了他的挚爱,并在鼓励与坚持下开辟了道路,而当伊夏列娜逝去后,他依旧如此,只是瓦迪斯瓦夫内心的火焰似乎已经寂灭,他仍挣扎在遥远的旧日,而面对未来,他不过是在借着旧日的余烬与伊夏列娜的期许来拼凑起未来的道路。那个偏执但又直率的毕索斯基学会了隐藏情绪与在危饥中从容地应对,有了城府,有了戒备,也有了疏远。而巴格莱斯却只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也许人最难察觉的便是自己的变化。对他而言,解放战线的瓦解与友人之间的离散仿佛还是昨日,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在对旧日的怀念之余,似乎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毫无隐藏。
十四年的时光让巴格莱斯由青年转向壮年,又从壮年变为中年。十四年的训练与奔波让风霜渗透了他的肌骨,也让理想充实了他的精神。在岁月的洗礼中,他不再对理想感到迷茫,也不再对失败感到绝望。他将自己奉献给了理想,他的理想将源源不断的精力注入他的身躯。无论在未来他将被怎样赞颂或是批判,现在的他都将作为一个正行动着的人来延续格莱特的自由之路。
在曾经的失败让巴格莱斯明白单凭格莱特人自己的力量无法战胜一个仍在崛起之中的超级大国,于是他做出了饱受争议的选择——在格莱特的独立运动中寻求科莱联邦的帮助。尽管他不再需要作为当初那个能够调和彼此矛盾的调停者,但他还是在周边人的拥簇下又一次成为了领袖。而在新历744年的经济危机中,他意识到了时机的到来。
“对于格莱特的现状我并不会感到后悔,也不会做出忏悔。如果一切能够再来一次,我想我也会做出与当初一样的毫无疑问的选择——为了格莱特的独立而斗争。” ——【格】巴格莱斯《我们曾是战士,也曾年轻》
对于漫长的东大陆历史而言,四年的时光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于巴格莱斯与他的所有支持者来说,四年的格莱特独立战争是他们耗尽一切后的做出的博弈。而作为赌注的,是他们的一生。像二十年前一样,战火又一次蔓延到了格莱特,但这一次,格莱特的群众与作为领袖的巴格莱斯再也不是战争的看客,他们就是战争的亲历者。
最终,在青年的呐喊与理想的胜利之中,巴格莱斯取得了胜利,他亲手将他的故乡解放,重建了他的祖国。
可现实与历史却从不会就此停笔。他追忆着卡巴塞日新月异的发展,估算着诺斯塔尔的威胁。这个新生的国家还面临着太多的危险,这片古老的土地仍承载着过多的创伤。他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功成身退,他不希望解放了的祖国再一次陷入诺斯塔尔手中。
于是,在此后的余生中,他用流逝的时光铸造起了手中的权杖。而为了能够掌控祖国的发展方向,也为了能维护他一生的心血,他最终背叛了曾与自身一同作战的友人。
五十年代的争端伴随着三人的决裂而告终,在最后一丝和解的可能被巴格莱斯斩断后,他们彻底变为了陌生人,就像未曾自由之时,就像未曾相遇之前。而承载着他们理想的被他们亲手缔造的祖国,依旧处于重重的枷锁之中。
他赋予了城邦自由之名,却又以捍卫自由的名义将自由扼死于权杖之中。
他又该如何自辩呢?
他审视着旧友——瓦迪斯瓦夫不适合做统治者,他太容易踌躇了。格莱特的未来需要一个果断的能够防止格莱特再一次灭亡的统治者。毕索斯基呢?不,他也不行。毕索斯基曾经太过莽撞,如今又满腹城府,让人猜不透他舒缓的眉宇下所隐藏的内心。格莱特的未来需要一个真正爱着格莱特的统治者。
再多的自辩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背叛的行为找到一个自安的理由。面对自己所做的背叛,他感到内疚,却不能因这一份内疚而将权力放手。当他创立了格莱特自由城邦之时,他的生命便已经超脱于他自己。他是格莱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格莱特也是他余下生命的全部。他不愿、也不舍得将格莱特——他毕生的心血,他如今剩下的全部交付给他人。
而他独揽大权背弃友人之时,正是经济奇迹开始的时刻,正是变革发生的时刻,正是格莱特走向繁荣的时刻。所以,巴格莱斯在那时坚信着他有着能力守护好格莱特——这在一百余年的悲戚与压抑中新生的自由城邦。
为了守护自由城邦,守护父亲的那份向往,为了守护格莱特自由的人民。格莱特的总统、格莱特的英雄、格莱特经济奇迹的缔造者——巴格莱斯·东布罗夫斯基准备好奉献自己的一切了。
民主是政客为群众表演的自欺欺人,于是他抛弃了无益的民主。反抗会导致他所掌控的一切崩塌,于是他不断压抑着每一次反对者的反抗。在一片赞颂或是唏嘘之中,他不解于自己遭受的背叛,但他也从不打算为自己的过去——为那些真情、背叛、荣耀、污浊进行任何的辩解。
他已将余下的生命倾注于自己的祖国,倾注于他拼死维持的秩序中。
就像他曾在北卡巴塞看到的那般,格莱特的经济迅速腾飞着,经济的发展掩盖了所有的矛盾,也抹除了荒唐与现实的界限。财报表与统计数据密布于他的眼前,并搭建起了六十年代的迷梦。他逐渐迷失于周身的歌颂中,是啊,他是格莱特人民眼中领导独立战争的英雄,是现代格莱特之父,是自由的捍卫者。新生代的人民聆听着属于他的故事,旧时代的沉积铺垫起他的道路。
在高速的发展中,繁荣与苦痛一同交织,他与格莱特的人民一同沉入旧夜中荒诞的美梦。
可既然是梦,那么总会有破灭的那一天。但即使所有人都明白繁荣不过是假象,也不曾有人自这场富裕、狂乱、欣喜的迷梦中醒来。
于是在一瞬的呐喊后,他的祖国又一次在黯淡的旧夜中沉沉睡去。他依旧是那个人民眼中的、孩子口中的、将士记忆中的英雄。他的耳边仍是歌颂,仍是欢呼,在他的眼中,人民正期待着他创造出崭新的奇迹。他为此挣扎在他一手建立的名为格莱特的棋盘之上。时光悄无声息地流淌,化作皱纹攀上他的面庞,化作疲倦积于他的脊背。他的身心业已疲惫,但他不愿自那胜利的美梦中醒来,直到理事会用战火打碎了他一手构建并沉入其中的迷梦。
战火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他又一次得到了胜利,可人民只得到了新一轮的苦痛。胜利打碎了胜利的美梦,把现实无情地嵌入他的眼中。在战火将秩序摧残之后,所有的矛盾都被撕裂开来,所有的平静表象都在创伤中破碎。
赞颂又一次充斥于他的耳畔,可从迷梦中醒来的巴格莱斯却突然觉得无法适从。为了祖国,为了他的理想,他早已全身心地奉献了一切。在那之后,他余留的生命不过已是风中残烛。可在生命的尽头,他回望之时,却发现全格莱特上下唯一能够维持现状的,唯一能延续他的理想的,只剩下了他手中的权杖与他那已经朽烂却又扔在运作着的躯壳。
他用尽一生,用尽他的一切来实现那使祖国自由的理想,而在那之后,他却又把格莱特——那自由的祖国,彻底绑死于了自己的身上。失去了一切的老态龙钟的他再也无法去多做些什么,而他在现在与未来能够继续做到的,便是不断维持自己的呼吸,不断继续自己的心跳。
那些他曾为之倾心的欢呼与为之自豪的赞誉,都已成为束缚着他躯干的枷锁。他是人民眼中的英雄,是反对者口中的罪人,他是格莱特的领袖,也是用棋盘之上的拼死挣扎来演出一场荒诞剧的舞者。
他恐惧着他捍卫的一切都将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土崩瓦解,所以,为了他祖辈的与终身的理想,他无法抛弃一切沉沉地睡去。因为他仍要在下一个日月重复此刻的呼吸。
就像他的父亲不曾安息于旧日的故乡一样,他也无法安息于如今独立了的祖国。
他伸手轻抚,触及了时光的脉搏。
他是过去的残党,是留存于昨日的此时。
在他身上的,是终身的羁旅,是勋章的铜绣,是鬓角的霜痕,是四十年代的风雪。
而他的一生,是历史在七世纪末写下的最后一行诗。
海德茵·伊夏列娜·贝利娅
年龄:31岁(N.771)
格莱特自由城邦上校
执法者最高长官
魔晶改造:视神经时间显示器、魔晶计算辅助芯片
身高:170cm
体重:42.5kg
生日:N.740.3.7
“拘泥于过去并不是什么需要羞耻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我们所展望的未来,也只不过是旧时遗留的堆砌。”
——海德茵 伊夏列娜 贝利娅
瓦迪斯瓦夫 贝利亚与伊夏列娜 贝利娅在新历740年迎来了自己的独女——海德茵。但这对瓦迪斯瓦夫却是一个喜忧掺半的消息。此时的他刚刚成为格莱特联合党的领袖几个月。至少在未来的规划中,他不希望自己让孩子拥有一个沉重的童年。但作为一名领袖,带领部队的责任是他必须要承担的。
因为对妻子的爱,他拒绝了传统的命名方式,将伊夏列娜作为海德茵的中间名。自少年时期与伊夏列娜结识后,他便一直深爱着这个默默支持着他的女孩。只要她还活着,仿佛他就有着无尽的力量。也因为对故国的爱,他将为了独立尽他所能。这不仅仅是为了他的理想,更是为了那名他深爱着的女士。
死亡似乎与生活总是隔着一层名为日常的红线。但红线总有被人踏足的那天。
新历743年冬天,在诺斯塔尔境内的一场行军中,因为连绵的风雪与持续的断粮,伊夏列娜瘦弱的身躯在到达目的地前在风雪之中倒下。尽管精神上她仍对贝利亚有着无限的支持与眷恋,但她的身体早已不再支持她一同前进。
海德茵不明白父亲为何在沉默,更不明白床上的母亲为何一言不发。毕竟那时的她只有三岁,死亡对三岁的海德茵而言,不仅遥远,而且陌生。但她能明白的便是,再也没有人会将她抱在怀中,吟诵那些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读的诗,诉说十几年前相恋的故事。
伊夏列娜的死让瓦迪斯瓦夫深受打击,但海德茵在这时牵住了他的手。尽管他没能保护伊夏列娜,但至少,海德茵还活着,海德茵还在带有伊夏列娜的一部分,海德茵还在替伊夏列娜告诉他,他该继续前行。
也许沉默是军旅途中的孩子主要的特征。不是内向,不是害羞,仅仅只是因为沉默的环境塑造出的一种从语言方式上升到情感的特殊的东西。当沉默的时候,正是他们最为充实的时候,他们可以放心地思考自己该如何去做。
海德茵便是这样的孩子。
瓦迪斯瓦夫为了保护海德茵而教会了她许多,但海德茵也逐渐让瓦迪斯瓦夫感到陌生,这样的她看不见伊夏列娜的影子,也看不见孩子应有的活力。仿佛她已经成熟,已经成为了服从命令的军人,已经失去了孩子对世界的好奇心。为了避免这样,为了让海德茵成为正常的孩子。瓦迪斯瓦夫在战后将海德茵送到了学校之中。
尽管因为身份,海德茵在学校中收到了许多同龄人的拥簇,但海德茵依旧只是沉默着,并未与他人展开过多的社交。成绩优秀,生活自律,但却谈不上对任何事物有着兴趣。如果必须要让外人给海德茵找到一个除了沉默以外的形容词,那么一定是麻木。
但这只是外人看来的海德茵。沉默给了海德茵相当长的思考的时间,最终她找到了她的爱好——诗与军事。
无论如何否认,幼年时的战争让海德茵只得到了正面的反馈。她爱的不是那一身的勋章或是飒爽的军服,她仅仅是喜爱战斗的感觉。与虚无缥缈的理论和令人生厌的文章不同,战斗似乎总能让她提起她全部的精力。让她充分发挥她的所有实力来只针对一个领域。或许这也跟伊夏列娜死后瓦迪斯瓦夫为了教会海德茵自保而不断地要求她训练有关。
海德茵对母亲的印象早已随着时间模糊,只有母亲在年幼时吟诵的一首首精美的诗还在她的记忆与梦境之中。她不会尝试去写什么,但她会去浏览与赞叹那些在现如今已经被拆分或是遗忘的诗句。也许这是她少有的兴趣爱好。或许也只是伊夏列娜遗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但将这一切说成兴趣是不对的,对海德茵而言,这一切有着更为重要的原因——她希望向父亲证明自己。但瓦迪斯瓦夫在繁忙之中对海德茵的生活无暇顾及。而海德茵倾尽全力地希望证明自己,但所有的努力却又仿佛只是在对空气的自我沉醉。但瓦迪斯瓦夫并非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明白海德茵的优秀,但这样的优秀却始终带给他挥之不去的陌生感与内疚感。瓦迪斯瓦夫常常自叹自己没有做到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海德茵始终不明白为何自身所做的这一切从未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肯定。
无论如何,海德茵随着年龄的成长,必须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得益于瓦迪斯瓦夫在758年早期军官阶层清洗中并没有过多地抵抗,他的大多数权力得以保留。海德茵便提前进入了格莱特的城邦军校并在此就读。
“疲惫?我想我已经失去了疲惫的资格,也失去了疲惫的时间。”
——海德茵 伊夏列娜 贝利娅(N.770)
新历761年,海德茵提前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中毕业,根据瓦迪斯瓦夫的安排,海德茵加入了当时权力尚小的格莱特城邦安全局,在其中担任着分队队长的职务。此后的一年中,海德茵以其极高的出勤率和任务完成率升值成安全局的总队队长,并在762年执法者改组后,成为了霍格的左膀右臂。
海德茵在不断的任务中逐渐对纯粹的战斗不再满足,逐渐喜欢上了掌控全局的感觉。她将自我比作时钟,并要求自身绝对不能出哪怕一点差错。这不仅仅是对自我的要求,更是一种近似偏执的执念。仿佛只要错上一丝一毫,便是对她的完全否定。
时间是一辆前行的列车,没有终点站,但沿途的每一站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出生与死亡。
瓦迪斯瓦夫对自己的死亡并不感到悲哀,只是在这弥留之际,他依旧叹息着,恨自己没有时间更多地陪伴与回馈女儿。但他仍对女儿在病榻上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替我将它守护下去。但他也感到欣喜。瓦迪斯瓦夫从来都不信宗教,但在此刻他感觉,伊夏列娜仿佛在迎接着他。他明白女儿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他为此感到抱歉。但无论如何,他都相信海德茵会做好这一切,带着他对未来仅有的那一丝简单的期待。
海德茵不明白自身为何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无法向着父亲问出那个普通、简单但困扰了她二十多年的问题——我做的怎么样。她现在只有接收到的长官的命令,却永远也得不到父亲的回答了。
在海德茵的人生中,母亲对她的影响是持久的,当伊夏列娜逝去后,瓦迪斯瓦夫曾试图以伊夏列娜的样子培养海德茵。但或许军旅生涯从来都塑造不出伊夏列娜那样带着温暖,带着爱,带着对世间一切的好奇,带着对所爱之人的祝愿的女性。
海德茵竭尽全力想要成为父亲所希望的样子,却又让瓦迪斯瓦夫感到陌生。在战争之中成长的海德茵,注定不属于爱与温柔。因为服从而装出的爱与温柔,谎言罢了。虚假的永远代替不了真实。
筋疲力尽之后也没办法得到肯定使得海德茵对自己的要求愈发地严苛。也许在她看来,只有完美才能靠近那个父亲希望的自己。
但海德茵与伊夏列娜都是人,都有着残缺。用残缺强行缝补的完美,不仅与完美之间有着裂痕,更重要的是,也不可能与残缺一样。
海德茵依旧迷惘着,依旧得不到肯定,但那个能让她得到肯定的人早已经离去。伴随着老一代人的渐行渐远。海德茵总感觉仅仅三十出头的自身仿佛也跟他们一样变得苍老。
但至少,她此刻还有着最后的命令,哪怕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无论如何,她都将带着这一份寄托,走向未来。
捷德娅·卢森
捷德娅 卢森
年龄:27岁
理事会/格莱特联社党领袖
身高:164cm
体重:40.7kg
生日:N.744.4.22
“我们此刻所做的抉择的重要之处不在于我们明白了什么,而在于我们将要去做什么。”
——捷德娅 卢森《格莱特内战》(N.769)
捷德娅的人生是从呐喊中开始的,她出生在脚下土地刚刚获得独立之时。尽管从民族角度而言,捷德娅一家除了母亲是克萨兰人与诺斯塔尔人的混血外,其他成员都是克萨兰人,但捷德娅的父亲卡拉 卢森还是响应了解放战线的号召,与他的弟弟霍斯特 卢森走向前线。而刚刚出生的捷德娅,便在这时开始同母亲度过了五年的时光。
卡拉在第二次格力赛诺尔会战中作为传令兵奔波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因为对任务出色的完成,并且在会战中截获到了诺斯塔尔军队的情报,在新历747年,卡拉被授予列兵能被授予的最高荣誉——“格莱特三级勋章”。
但霍斯特就没这么好运了,霍斯特在第二次格力赛诺尔战役时,于诺斯塔尔步兵发起的一次突击中阵亡,卡拉在战后为其一手操办了葬礼。
但糟糕的并不止这些。
短暂的呐喊结束之后,捷德娅的人生回到了更为持久的沉默中。新历749年,裁军法案的通过使得卡拉失去了在部队工作的机会。而被裁退后格莱特政府又因为内部权力斗争与卡拉克萨兰人的身份,拒绝向其乃至更多的退役士兵提供退役补助金。为了家庭的生存,卡拉不得不在条件极为恶劣的烟草厂做工。捷德娅的童年也因此而在贫穷之中度过。
格莱特内部工业化与城市化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捷德娅的家庭状况却每况愈下。经济的高速发展使得西区内部的雇佣劳动规模持续扩大,伴随着联合党与西区资本家的交易与妥协,劳工的工作时间被大大延长。一部分利润被转交给政府,更多的利润则回到了资本家的手中。
流转的机器上浸满了工人的汗水,机器以此润滑并加快着金钱的印刷。直到微不足道的螺丝钉从机器中被取下,换上崭新的部分。新历754年,卡拉 卢森在疾病的侵蚀下撒手人寰。在义务教育于格莱特还未普及的五十年代,捷德娅选择了辍学来维持家庭的生活。
如果把禁止童工的规定与明晃晃的钞票做对比的话,显然是后者对于西区的工厂主更为重要。捷德娅与母亲伊尔丝 卢森在食品加工厂中找到了一份得以谋生的工作。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的只是时间,工人的时间愈被剥夺,资金流水也就愈发迅速。那时的捷德娅也与其他无数的工人一样,被飞速发展的经济带来的压力几乎压垮。毕竟城邦此刻的繁荣,并不属于他们。
尽管身躯已经疲惫,捷德娅求知的渴望却未被生活所消磨。诗歌与文学在她的童年生活中一直占据着精神上重要的地位,但在卡拉逝世之后,捷德娅的阅读方向从虚无缥缈的故事开始转变为社会科学。在食品厂工作一天之后所剩无几的时间拿来学习无疑使她的压力更为巨大。但至少在这样的时光中,时光属于流水线,精神属于她自己。
书籍与报刊占据了捷德娅的一部分支出,微薄的薪资中挤出的更为稀少的钱财使得捷德娅在选择书籍的时候更为谨慎,而她一直追求的改变现状的方法在接下来的运动中,用现实为她上演了最为生动的课程。
新历757年,西区工业区发生了自独立战争以来的第一次大罢工,尽管那时的捷德娅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有什么起色,但她在西区政府的镇压与工人集会的宣传中明白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一切可以被改变。
伊尔丝在参加罢工之后被和捷德娅一起从食品厂赶了出来,她和捷德娅只得在条件更加艰苦的服装厂中找到了下一份工作。一成不变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改变,眼前依旧是产线,至于产线上的是什么,与她们无关,与工人也无关。
产线的岁月永远是在迅速与缓慢中一并度过的,在新历759年伊尔丝逝去后,捷德娅过去与现在的最后一根丝线也随之断裂。她在一无所有之中获得了自由,她仿佛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仿佛可以不再为了他人而踏上生产线。政府给予的自由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作用。但自由不能让她不再风餐露宿。
在伊尔丝逝去后,捷德娅写下了《工厂的童年》一文。现在普遍认为这一篇文章是捷德娅转向联社主义者的标志。
“虚幻的东西拯救不了真实存在的人。”
——捷德娅 卢森《工厂的童年》
人如果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必须不可避免地向前。捷德娅在产线的工作还需要继续,但此刻了无牵挂的她决心改变这一切。尽管产线上的其他工人对这个未成年的孩子没有太多关注,但捷德娅常同其他的童工互相交流,传播她所学到的知识。
工厂的孩子大多是与捷德娅相仿的年纪,大多数都是因家庭原因被迫辍学的学生。过早地接触到繁重工作的他们往往面黄肌瘦,带着与年纪不相仿的疲惫。卑微的食粮足以让他们付出全部。但他们仍有对世界的向往,捷德娅所希望的,就是带给他们更多的知识。
新历761年,由伊索 台尔曼建立起的格莱特联社党正蓬勃发展,捷德娅也正是这一时期接触到了台尔曼。在台尔曼的支持下,捷德娅辞去工作,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联社党的运动中。在联社党的西区运动中,捷德娅走街串巷为工人们进行演讲,带领工人罢工反抗西区的工厂主。并在西区组织《西区工人报》作为联社党的舆论阵地。捷德娅的行动力使其在联社党内部的地位迅速上升。在霜降行动之前,捷德娅已经成为了联社党在西区的运动领袖。
台尔曼与捷德娅常常在理论交流中进行辩论,台尔曼始终认为应该保持联社党的中心地位而不与其他反政府武装合作,并且采取相对和平的手段来取得政权。但捷德娅指出联合其他反对派的势力是因为联社党内部力量的薄弱,并不意味着革命目标的转变。不过二人路线上的矛盾并未损害到二人的友谊,捷德娅始终将台尔曼视作自己的导师。二人的矛盾也随着霜降行动而告终。
在理事会成立后,捷德娅将她的一切都投入到了她所希望的那个明天,无论是与普加乔夫明里暗里的矛盾还是吕特维兹的背叛,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逼迫她坠入深渊。在荆棘中开辟道路困难无比,开辟一条正确的道路更为困难。至少,她已经在这一条道路与她所规划的蓝图上倾尽所有。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她孤注一掷的抉择。
平心而论,对于捷德娅而言,她的前半生已经在曲折与磨难中度过。无论这些时间是被荒废还是成为未来的铺垫,这一切都是捷德娅的选择。她不能后悔,无法后悔,也没资格后悔。她只能向前走。是啊,向前走吧,前方将是自由与平等共存于世间的明天。
附:
《工厂的童年》(原文曾发布在《联社党工人报》本文所引用的版本节选自《革命与斗争》)
——捷德娅 卢森(N.759)
自私有制出现以来,一切社会的历史都以阶级斗争为开始和结束。
我们在工厂之中,听惯了流水线的嘈杂,听惯了监工的咒骂。见惯了对我们的鄙视,也见惯了我们时至今日仍受到的轻蔑。
我们日复一日地在流水线上为了微薄的薪资付出无数的劳动,然后这一点微薄的薪资又随着消费流回到他们的口袋。我们用我们的双手,用我们的身躯,托起这个城市,托起这个国家,托起这个世界。最终换来的却是唾弃。
是的,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每个人在出生之时,也都未带来什么。在离去时,更不会有人带走什么。既然如此,每个人都是赤裸着来,那么就绝不应该用锦衣玉食,来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更不应该有人一边喊着天赋人权,一边却用物质的不公造就思想的不公。我们都有公平的时间,但我们却没有相同的起点。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说,不是我们辜负了时间,而是时间辜负了我们。在这样的社会下,我们不是因为浪费我们的时间而悔恨终身,而是因为没有相同的起点而悔恨终身。
如果说,我所想改变这一切的想法,是理想主义,是只知道诉诸现实而不知道审问自己的表现。那么,生产线上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的孩子们,他们从家中,从学校中,来到工厂之中。工作的工人在生产线上年复一年的做工,直到身躯倒在工厂恶劣的环境中。而这些孩子,也迟早要重复这样的悲剧。
这些将我叫成理想主义的人,在这时,又是否有为这些将一生都在产线上毫无意义地度过的工人与孩子,流下过一滴眼泪?
这一切就是现实,理想主义不是超脱现实,而是深深扎根于现实的土壤中。存在着的现实需要活着的理想,活着的理想需要活着的人。
如果说,我们渴望一个平等的社会,就要被说成要求不劳而获的话。那些真正不劳而获的人,又是否有过亲自来到工厂做工的经历,又是否真正地为穷困者寻求到一丝权力?
我所在的工厂的工人们,有的人信奉着宗教,并同我们这些孩子说“神会保佑我们”。是的,虔诚可以成为人活下去的动力,但虚幻的东西拯救不了真实存在的人。我们不仅仅要将这些虚幻的东西抛掉,我们也必须将这些造成不公的现状,一同抛掉。
人在向前走,历史也伴随着人的脚步不断向前。我们之所以说理想深深扎根于现实的土壤,是因为它从现实中汲取营养,逐渐成长,它从痛苦中萌发希望,从悔恨中生出未来。它将一直存在,并最终成为指引我们走向明天的巨树。
我们这一代在工厂中的孩子,童年早已经随着生产线而消亡。是的,我们的童年早已经遗留在了工厂之中。然而我们依然可以说,我们有着远方。
是的,在这样失去了昨天,仿佛也失去了明天的生活中,我看到一线曙光,正冲破黑夜的重重围堵,随后是纷至沓来的自由与希望。
罗德瑟尔 奥利维奇 杜特
新历759年6月10日,杜特的独子伊里奇 杜特因吸食过量毒品而死,时任格莱特总警部高级警司的杜特在听闻这个消息后悲痛欲绝,在新历760年4月,罗德瑟尔 杜特被调到缉毒分局的第七分队做分队长。新历760年7月,杜特身先士卒,带领27名特警突袭诺斯塔尔边境与格莱特黑帮的贸易点,成功截获了数十斤的毒品,同时牵扯出了格莱特南区与格莱特黑帮之间的毒品交易。但彼时的杜特明白,目前的他乃至缉毒分局都没有办法直接对格莱特的南区政府动手,所以这一份计划便被搁置到了日后。
新历761年2月14日,杜特指挥第七分队抓捕巴斯特尔黑帮成员14人,击毙巴斯特尔黑帮成员3人,消息传到巴斯特尔黑帮,黑帮成员与南区政府交涉,要求南区政府放人。南区政府通过缉毒分局致电杜特,要求其将罪犯押运至南区政府接受审判,但杜特明白,所谓的审判不过是给释放找一个借口,杜特在当时做了一个影响他之后十年的人生的决定,他下令就地击毙全部贩毒者。
消息传来,巴斯特尔公司联合诺塞公司、捷希尔公司一同施压南区政府,但缉毒分局是格莱特中央政府直辖的格莱特总警部下的机构,南区政府自然是没有权力去调度杜特,所以最终只能将原本与黑帮签署的协定中政府在贸易之中获利七成改成了五成。而杜特尽管在返回分局之后受到了表面上的惩罚,但是在一年之后,他便晋升格莱特缉毒分局的副局长。新历764年7月3日,格莱特缉毒分局局长伊苏瑞尔逝世,杜特就任格莱特缉毒分局局长,并在新历765年就任了中央缉毒局的局长。
杜特的一生算是跌宕起伏,新历706年,杜特出生在诺斯塔尔的塞维利-格莱特行省的塞维利,在新历721年的科莱-诺斯塔尔战争之中,他与家人南下到了格莱特城避难,不料新历722年,战火燃烧到了格莱特城。在战乱中杜特看遍了在秩序尽失之下混乱的城市,自此便决定投身警察事业,杜特在当时政府的民兵武装运动中学会了射击,但他的求学之路也随着战争的爆发而暂停,直到新历723年停战后,杜特一家决定留在格莱特城,杜特也在新历729年毕业于格莱特警察大学的侦查专业。
新历733年,27岁的杜特邂逅了他的妻子——塞莱娜,塞莱娜是他在警察工作时的同事,但在744年的独立战争后退役。塞莱娜在新历738年生下了一个孩子,也就是杜特的独子,伊里奇,744年格莱特独立战争爆发后,杜特参加了当时的格莱特解放战线,并在战后继续回归自身在警局之中的本职工作,新历749年,杜特被调至格莱特总警部,并在新历750年成为了高级警司,但对杜特而言,工作使他很少有着时间陪伴他的孩子,所以在绝大部分时候,伊里奇是跟着母亲塞莱娜度过的。755年杜特的妻子塞莱娜因病去世,享年47岁。杜特当时忙于工作,甚至没有时间去参加塞莱娜额葬礼。此事对杜特造成了很大打击,但受打击更大的是伊里奇,伊里奇在塞莱娜去世后,终日浑浑噩噩,最终在759年死去,在医院之中的遗言则是:“别让他(指罗德瑟尔杜特)参加我的葬礼!”这件事也成了杜特心在难以解开的一个结。使得杜特在日后的缉毒工作中以近乎偏执的态度对待工作,他变得易怒而执着。他的私人医生一度认为他患有间歇性的精神疾病,但杜特的工作成果是不可置否的,这也成了他在中央缉毒局乃至南区立足的资本。
杜特的性格在内战之后愈发偏执,765年就任初期,杜特还会考虑属下的伤亡,而在内战之后杜特则变成了为了任务目标不顾伤亡的长官。这也使得杜特身边几乎没有什么熟人,只有海德茵与巴格莱斯时不时地会与他见面交谈。杜特已然满头白发,但他不允许自己倒在这里,他要亲眼看见他将毒品与毒品背后的利益集团从这已经腐朽的国家中连根拔起的那一天。
克萨兰联社
伊格·巴戈尔特
伊格 巴戈尔特
性别:男
年龄:35
身高:165cm
魔晶改造:未安装
出生地:科莱联邦-洛伊萨
生日:4月20日
民族:克萨兰人
信仰:无神论者
职位:克萨兰联社联社总长、克萨兰联社陆军司令
军衔:联社大元帅
“如果我们在被迫害的时候不在无穷无尽的沉默中呐喊,那么灭亡就是我们唯一的归宿。”——【克】伊格 巴戈尔特《虚假的七年》第四章谈“民族问题”
新历736年4月20日,洛伊萨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中响起的啼哭,为这个家庭增添了一名新成员。挂满笑容的希洛斯 巴戈尔特与萨德拉 波斯娜并未想到,他们目光所注视的孩子将在日后带给这个世界怎样的变革。
伊格的童年生活一直处于动荡不安中。在新历737年科莱联邦与克萨兰联社的对峙后,洛伊萨地区的民族矛盾日渐凸显起来。新历739年迪克塔托上台后,针对洛伊萨的克萨兰原住民与科莱人移民的冲突问题在民族立场上采取了对科莱人有利的倾向。新历740年,由于两国第二次边境对峙的影响,《1861号法令》的前身《关于洛伊萨地区民族问题的处理议案》(以下简称《民族议案》)被递交。《民族议案》对克萨兰人的诸多权力加以限制,并取消了克萨兰人的医疗补助。法案在新历740年5月12日的全联邦会议上得到通过,这引发了洛伊萨的克萨兰人极大的不满。
新历740年5月13日,洛伊萨城中的克萨兰人在当地克萨兰人维权组织“洛伊萨克萨兰人同盟”的号召下进行游行抗议。迪克塔托要求当地政府解决克萨兰人的游行。新历740年5月15日,游行运动人数不断扩大,达到了近万人,示威者在洛伊萨政府大楼的门前要求政府废除《民族议案》。新历740年5月16日,科莱联邦第七空降师被从乌达尔斯派到洛伊萨城进行秩序维稳。新历740年5月19日,迪克塔托下达了实弹射击的命令,游行示威的队伍被打散,据日后学者对此的统计,此次游行中死亡的人数达到了近千人。新历740年5月23日,“洛伊萨克萨兰人同盟”被当地政府列为非法组织,游行运动被镇压下去。
新历741年6月19日,随着克萨兰联社与科莱联邦的第三次对峙,洛伊萨城的克萨兰人自发地组织起来要求废除《民族议案》,伊格的父亲希洛斯在6月20日参加了此次游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游行示威的规模逐渐扩大,到25日时已经超过了740年的运动人数,达到了一万四千人。新历741年6月27日,克萨兰联社因里维尔叛乱而撤军,随后科莱联邦的军队再次向着游行的克萨兰人实弹射击,坦克与装甲车涌向了示威的人群。希洛斯虽未在此次游行中死亡,但他的双腿被坦克的履带碾碎,最终在轮椅上度过了余生。
伊格在《虚假的七年附录——镇压下的悲痛》中记述了当时他的父亲被同事抬回家中时,四岁的他看见的场景:“父亲的双膝下已经是模糊的血肉,鲜血从房门外直直地随着父亲的身躯像是用尺规般以直角转入屋中,随后在地板上扩散,随着地板的纹路而流淌着。那时的我对此毫无概念,只是看见一旁的母亲已经崩溃着大哭起来。”
洛伊萨当局将参与游行的人以叛国罪处理,大规模的搜捕在洛伊萨城内展开。尽管伊格一家在搜捕中没有被闯入,但由于洛伊萨的医院不接受参与游行的克萨兰人病患,最终希洛斯在已经变成地下组织的“洛伊萨克萨兰人同盟”管辖的一家小型诊所中进行了截肢手术。术后第二天希洛斯便被接入家中,他的余生仍在文学创作领域为克萨兰人权力而奋斗。而伊格的母亲萨德拉则负责起了全家的生活。饥饿与寒冷也从这时和伊格的童年从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明白母亲那时对我未来的担忧,但我想这是我不得不走上的一条道路。”——【克】伊格《虚假的七年》第一章“洛伊萨的童年”
家庭的困苦让伊格从少年时便缺少了其他孩子所拥有的许多东西,但伊格对此并不在意。他的父母对他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伊格的父亲常常在他还是孩提时将他叫到身边谈论对时局的看法,那时懵懂的伊格在这般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在未来向着政治的道路走去,逐渐成长的伊格同他的父亲常常探讨未来的方向。而伊格的母亲因为忙于工作,而没能更多地陪伴伊格,但她希望的是伊格不要再重蹈希洛斯的覆辙,不去涉及政治。伊格平平安安地成长成为了她最大的心愿。但二者相同的一点便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尊重伊格在未来做出的选择。
新历749年3月11日,希洛斯因截肢留下的后遗症病逝,年仅41岁,他的墓碣上仍铭刻着他在“洛伊萨克萨兰人同盟”的报纸《洛伊萨克萨兰自由报》上写过的“人的肉体将在枪弹之下逝去,但人的思想将在群众之间留存。”
伊格在接受教育后,由于日益盛行的民族主义浪潮,作为克萨兰人,伊格与班内的科莱人同学常常产生冲突,他与班内的克萨兰人同学互相依赖着以对抗对他们的欺凌,但无穷无尽的嘲讽与肉体和精神上的侮辱让其他克萨兰人同学不断退学甚至自杀,直到班级内部只剩下了伊格孤身一人作为班级乃至学校中的异类。尽管此时的伊格仍抱有对科莱人的幻想,但学校中的欺凌与嘲笑都深刻地影响了伊格的童年时光,这也使得伊格对希洛斯曾教导他的民族平等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他不止一切地向母亲萨德拉表达对科莱人的恨意。而萨德拉则会耐心地对他重复“只有平等的爱才能带来我们所期待的明天”这类的思想。但因母亲教导而逐渐稀薄的恨意与对平等未来的展望,最终都随着伊格的母亲萨德拉的离世而化为乌有。
新历754年8月,克萨兰联社政府与科莱联邦爆发第四次边境对峙,沉寂了十余年的洛伊萨克萨兰人再次开始游行示威,显然这一场示威在蛰伏了十三年的“洛伊萨克萨兰人同盟”的领导下在规模上远远地超出了十年前的规模,五万余名克萨兰人同科莱联邦的军队互相对峙着,十八岁的伊格也在此时参加了该场运动。但随着克萨兰联社军队的撤军与示威群众内部因目标与科莱联邦干涉产生的分化,到11月2日游行示威近乎以和平的方式不了了之,直到《1861号法令》的签署使得克萨兰人在洛伊萨进行武装暴动。但在科莱联邦政府的再一次镇压下失败。萨德拉也在此时病倒,在医院之中伊格同萨德拉因《1861号法令》而无法报销医疗保险且无法获得医疗补助,最终二人只得离开医院回到家中。药物的匮乏使得萨德拉原本可以医治的肺结核在贫困中加重,病情的急转直下让萨德拉在人生中的最后几天对伊格谈及了她对伊格未来的担忧,伊格后来在《虚假的七年附录:其二——病床边的遗留》中提到:“母亲在最后的时刻曾告诉过我:‘如果你选择走上希洛斯的道路,那么记住,不要因死亡而悲痛,也不要因悲痛而去憎恨。’”。但伊格因此对科莱人产生了极大的恨意,最终使他走向了极端民族主义的路上。新历754年12月9日,伴随着洛伊萨冬季的雪,萨德拉带着忧虑离开了这个世界。伊格在这一天的日记中写倒:“我们的一切痛苦本不该发生,这一切只因为科莱人将他们扭曲的价值观与无厘头的恨意强加在我们的头上。”
萨德拉的离世对伊格的打击是极为巨大且深远的,尽管希洛斯与萨德拉在生前都同伊格说过“仇恨无法解决问题,只会深化问题”。但萨德拉因科莱联邦的法令间接导致的离世让伊格抛弃了曾经对科莱人最后的一丝幻想,他现在想做且能做的,只有离开这个被他厌恶与憎恨的国家。
新历755年,克萨兰联社新上台的克列斯德政府开始推动克萨兰民主改革,将伐梅克中央军事学院的招生范围扩展到了洛伊萨。伊格抓住了这个机会,变卖了在洛伊萨的房产和能变卖的一切来到了克萨兰联社的首都——伐梅克。显然,这座克萨兰政治与经济的中心城市给了他一丝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他顺利地考入了伐梅克中央军事学院,在这里,他在军事上惊人的天赋才能展现了出来,伊格最终在新历758年以伐梅克中央军事学院有史以来的最高分数毕业。
在毕业后他利用在军事学院学生时代的关系与优异的成绩伴随着当时克萨兰对人才的需求,成为了克萨兰第三装甲旅的旅长。就任后仅三个月,克萨兰同诺斯塔尔便爆发了希诺斯达战争。
在为时三年的希诺斯达战争中,伊格所在的第三装甲旅奔赴西线,在新历759年2月的希诺斯达战役中,克萨兰的西部方面军第65步兵师、17机械化步兵师被包围,伊格指挥第三装甲旅冲破了诺斯塔尔第十二装甲旅的防线,成功解围。但战局也随着希诺斯达战役克萨兰的失利而倾斜。新历759年5月11日,诺斯塔尔部队攻占了克萨兰边境城市诺格,兵锋直指乌诺与希加两座城市。伊格的第三装甲旅在6月8日-7月4日的希加战役中阻击并成功反击了诺斯塔尔第七独立师与第十五机械化步兵旅,并在新历759年7月22日收复诺格。此战使得伊格获得了“克萨兰的军神”之名,使其在国内名声大噪,伊格也在随后被晋升为准将,第三装甲旅被克萨兰西部方面军整编为第三独立装甲师。
但一时的胜利无法解决根本上的劣势,尽管伊格所在的第三装甲旅在此后的第二次诺格战役(N.760.3.11-N.760.7.4)、诺德特战役(N.760.7.1-N.760.8.22)和乌诺战役(N.761.1.2.N.761.3.4)中屡立奇功,被晋升为中将。但在乌诺沦陷后,克萨兰联社政府为了统治地位最终选择了与诺斯塔尔和谈。双方签署的《希诺斯达和约》规定克萨兰联社向赔付大量的战争赔款,进而导致了日后克萨兰的经济危机。伊格在战后所写的《虚假的七年》中怒骂当时的政府是只会对克萨兰人出手(指762年卡冯游行)的叛徒。
“你能捍卫你所阐明的正义吗?如果不能,那么正义一文不值。”
——伊格 巴戈尔特
与以往的克萨兰政局不同的是,伊格 巴戈尔特并不是那些在政治舞台上活跃的政治家,在其从历时三年的希诺斯达战争(758-761)中脱身之前,尽管伊格在国内名声大噪,但当时的克萨兰政界却把他视为“洛伊萨城的矮子”,而当其总结战争失败的原因时,他将问题归结于克萨兰软弱的政府上(“民主或许会是人民对未来的美好愿景,但不适时宜的民主是一个国家软弱的象征,现阶段,克萨兰乃至世界都不存在真正的民主。”——伊格自传《虚假的七年》 第三章 所谓“民主政府”)。 而在战争结束后,因克萨兰需要对诺斯塔尔支付赔款,所以进一步地加大了克萨兰的财政赤字,并在随后导致了大规模的失业与通货膨胀。
“我们的面包与牛奶呢?(Wo ist mit unserem Brot und unserer Milch?)”
——新历762年克萨兰游行口号
762年2月17日,克萨兰联社的南方城市——卡冯(Tavon)爆发了一场数万人参与的示威游行,17岁的克萨兰青年诺卡伊尔在其日记中写到:“饥寒交迫的失业人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着,他们慢慢地汇聚成了一股人流,向着丝毫没有解决危机的办法的市政府冲去。”
(日记节选自《战争结束后的克萨兰》第三章 战争的冲击与经济危机 第21页)
而在此时,人民所选举出的政府,却命令军队向在市政府前游行示威的人民开枪,一时火光四射,枪声造成的混乱使得人群之中又发生了大规模踩踏事故,克萨兰第27步兵师的军官布吕克回忆到:“本应代表人民的军队在命令之中却像是屠夫一样,射击着街道上混乱的人群——为了他们自己不变成其中一员。”
这场示威让联社政府的民主改革前功尽弃,而在此时,自西方冰原归来的伊格吸引了愤怒而无奈的人群的视线,他对政府的公开斥责与带有强烈民族主义情绪的演讲让他赢得了群众的呼声,而其在希诺斯达战争的骁勇善战,也让其在军队中被称为“克萨兰的军神”,在763年,伊格发表了其自传《虚假的七年(Falsche sieben Jahre)》,随后因其自传公开对克萨兰政府进行诋毁而被捕,在法庭之上,他公然辩驳到“在现有的秩序确立之时,一切对其的批驳都被冠以“邪恶”之名。”法庭判处他三个月的监禁,而实际上他只在监狱中待了7天便通过其关系网而被释放,被释放后的伊格决定通过其广阔的人脉与军队曾经的支持来夺取权力。
新历764年的2月26日,晚8点,第三装甲师的部队闯入了联社大厦之中
8:13,三名社联代表被枪杀
8:30,伊格进入联社大厦之中
9:20 ,克萨兰联社联社总长克列斯德在网络上宣布辞职,随后被枪杀
新历764年2月27日,伊格操纵联社总会选举其为联社总长,克萨兰的民主改革彻底失败,一个更加极端的政府,出现在了科莱联邦的南方。
在新历764年伊格通过武装政变推翻克列斯德政府后,伊格颁布了764年《联社宪法》,巩固了其的统治,年少时的种种对科莱人的仇恨也在这时得到了释放。伊格于新历765年在纽森堡颁布了《种族隔离-放逐法案》有组织地在克萨兰联社境内对科莱人展开了迫害与搜捕。
少时的记忆与如今大权独揽的现状使伊格逐渐地开始执行他的目标——用尽克萨兰人所有的一切,对科莱联邦完成复仇,建立起一个只有克萨兰人才是优等种族的国家,或是带领整个克萨兰走向毁灭。
“这是克萨兰崭新纪元的开始,未来正向着我们招手!”
——伊格 巴戈尔特(N.764.3.1)
附:
《病床边的遗留》(原文共五段,此处节选其中的一、五段)
——【克】伊格 巴戈尔特《虚假的七年》
(一)
洛伊萨的雪年复一年地落下,雪花不曾为任何哀痛与悲苦而改变一丝一毫,只是以自身洁白的颜色来嘲笑那些自由与正义的虚假。只有鲜血才能为它短暂地染上那么一点鲜艳的红色,但在融化后也都不见了踪迹。
公寓间的灯日复一日地散发着它的光芒,照在母亲逐渐憔悴的面庞上。我记得很清楚,在12月8日的夜中,她已经咳出了鲜血。当时的我甚至不敢去问她的身体状况,我怕母亲如实地告诉我,更怕母亲因担心我而说:“没关系”。我能做的只是用我的缄默与孩童般的无力独自在病榻边握紧母亲那逐渐冰冷的手心。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啊!我从母亲的双眼中看出了对父亲的思念,看出了对我的慈爱,也看出了我至今无法明白的情感——对“恨”的恐惧。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掌啊!我从母亲的手上看见了时间留下的痕迹,看见了磨出的老茧。这只手掌正用力地攥着我的手掌。手掌比母亲的双瞳更加炽热,却也比洛伊萨的雪花更加冰冷。
母亲离世的十几天前,我们被科莱人从下着雪的夜中赶出了医院。药房不给我们药物,政府拒绝我们的医疗补助,保险公司也以我们是克萨兰人为由拒绝赔付保险款。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们遭受的一切痛苦、指责、冷漠与迫害,都仅仅因为我们是克萨兰人,都仅仅因为我们出生在这座城市。
(五)
母亲在最后的时刻曾告诉过我:“如果你选择走上希洛斯的道路,那么记住,不要因死亡而悲痛,也不要因悲痛而去憎恨。”
但为何不能去恨呢?母亲始终未能认识到这一点,即使认识到了,我们也不可能走到那个所谓“平等的明天”
但这不妨碍她是全世界最为博爱的母亲,或者说,在父亲逝世后,母亲已然成为了我的全世界。如果没有她的离开,我不会选择离开洛伊萨,更不会来到今日的克萨兰。
但她已经不在了。
我能感受到她与父亲曾经的理想,能感到她对我深深的思念,但我已经无法触及,我试图独自走向属于这一片漆黑荒原的明天。可我却无力继承他们被大爱所包围的理想,因为长夜中那仇恨的枷锁已经牢牢地禁锢住了我的身躯。
但我将在此刻以我的方式前行,哪怕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会有明天,甚至难以从我们所处的永夜之中找寻那么一丝的希望。是啊,这是永夜,是见不得光明的被黑暗重重围堵的永夜。
也是没有篝火没有烛光指引我们走向明天的旧夜。
卡巴塞共和国
阿纳斯塔莎
属于旧联社的旗帜伴随着严冬的雪花从联社塔的尖顶落下,第二共和国的临时旗帜于阿纳斯塔莎的注视中徐徐上升,随着肃杀的冬风飘扬在半空中。上一辈人用理想铸就的高塔最终在这一辈人的炮火之中成为了理想的墓碣。
——【卡】普鲁塔克《卡巴塞国:统一的神话》
新历761年的12月25日,阿纳斯塔莎在士兵们的陪伴下,来到了她曾无数次梦见的那座城市——伯格尼撒。联社军、南方民兵、共和军在此地的争端已经让联社的心脏——伯格尼撒变成了废墟。随着这颗心脏停止了跳动,在旧联社的尸体之上,自由的共和国复活了。
在诺斯塔尔人于伯格尼撒的阅兵中,在南北正式统一的十三年之后,阿纳斯塔莎在自由联盟全国会议上宣布了共和国的复活。
尽管战事已经结束,但阿纳斯塔莎明白她所要做的绝不仅仅止于此。如果止步于此,共和国的复活就只不过宣告了卡巴塞摆脱克萨兰的操控后变成诺斯塔尔的傀儡。
而她要做的第一步便是让这片土地在被诺斯塔尔与克萨兰肆意横行一个世纪后,让这两个国家的军队完完全全地离开卡巴塞。随着新历762年4月诺斯塔尔人的撤军,阿纳斯塔莎收获到了拥戴与掌声。无数报社与新闻将她称为“新时代的查理”。
但自从阿纳斯塔莎决定通过诺斯塔尔的帮助来重建共和国的时候,她所能改变的就已经仅此而已了。她无法像查理那样带领弱小的卡巴塞军队去战胜强大的敌人,更不要说军队之中也有着大量诺斯塔尔所扶持的势力。
对诺斯塔尔军队的驱逐产生的直接后果便是她苦心经营的自由卡巴塞联盟在第一次大选之前便土崩瓦解,卡巴塞共和党内的每个人,都试图取代她的位置,而全国战争时期的助手阿帕顿也背弃了他们的友谊,投奔了诺斯塔尔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四月党的领袖。在此时的诺斯塔尔政府眼中,除了阿纳斯塔莎,任何卡巴塞人都可以坐上卡巴塞总统的宝座。
第二共和国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被诺斯塔尔所侵蚀,他们用撤军的代价完成了军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阿纳斯塔莎似乎忘却了她利用利益所收买的前南北社联的官员,一旦遇到更大的利益,便会将她毫不留情地丢弃。
随着大选的结束,阿纳斯塔莎决定离开伯格尼撒。在出发前,她再次回到了联社塔,第二共和国的旗帜在寒风中继续飘扬着,像是曾经落下的联社旗帜一般。落寞的阿纳斯塔莎只身一人坐上去往色伊克斯的列车。
她从色伊克斯来,又向色伊克斯去。
新历730年,阿纳斯塔莎出生在色伊克斯的一个军人家庭,父亲阿格里斯是四月革命时期的一名北方军官,在战后退役并积极参与北方政治,于海格拉斯政府中任职。尽管海格拉斯政府几乎可以说是诺斯塔尔人公开扶持的买办,但阿格里斯并不像海格拉斯那般恭维着诺斯塔尔人。经历四月革命的阿格里斯的目标便是建立起一个真正的卡巴塞人的国家,结束这被外国人统治的二百余年的历史。
在阿纳斯塔莎六岁时,随着斯普鲁克政府的上台,海格拉斯与其党羽被新政府打压与迫害。阿格里斯也被迫公开宣称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从阿纳斯塔莎的日后来看,父女在这一层上可以说是殊途同归)。阿格里斯在斯普鲁克政府时期受到的打压使他的未来几乎无法在北方共和政府中再获取一官半职。他能做的已经做到,而在日后,他要她的女儿来继承他在政治上已完成的和未完成的事业。
也正因为这些,才使得阿纳斯塔莎的童年在枯燥无味的生活中度过。街道上奔跑的孩子与她沉重的步伐昭示着不同的结局,但也揭示着相同的未来——因为南方政府的军队入驻了。
在联社政府统一南北时,阿格里斯作为少有的顽固抵抗派同阿纳斯塔莎离开卡巴塞来到了诺斯塔尔。
阿纳斯塔莎的青年时期是在诺斯塔尔度过的。异国的风光并未吸引阿纳斯塔莎的注意,她只是日复一日地继续着枯燥的课程与训练。这样的她要参与的政治不是人的政治,而她成为的也不过是政治的工具。随着阿纳斯塔莎在政治学理论方面的深入学习,理论与现实的割裂让阿纳斯塔莎陷入到困惑之中,她不知道她所学习的是否能应用到现实中,换句话说,这些是否有用是这时阿纳斯塔莎心中的困惑。尽管如此,她与阿格里斯共同的目标是始终没有改变的。
理论无法直接复制到现实的政治斗争中,尽管阿纳斯塔莎早早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却是在其已经从第二共和国诞生总统之位上跌落之时。(从政治学与哲学角度而言,阿纳斯塔莎是一个十足的理论家,但理论家的理论往往无法直接应用于现实的政治——《卡巴塞国:统一的神话》)
阿纳斯塔莎在日常生活之中也被视为沉闷的书呆子,从在卡巴塞时期,班级的同学就将她孤立,尽管如此阿纳斯塔莎似乎也没什么不满,反而乐于这种无人打扰的状态。在来到诺斯塔尔后,作为希诺斯达图书馆的常客,除了图书管理员同她时不时地聊上两句之外,阿纳斯塔莎很少地同他人进行沟通。
在诺斯塔尔的扶持下,新历750年,以阿格里斯为中心的自由卡巴塞运动开始兴起。但随着卡巴塞内部反共和派运动的扩大化与泽瓦政府的上台,自由卡巴塞运动一直未能在联社内部有长足的发展。
新历754年,随着克萨兰与卡巴塞的决裂,诺斯塔尔扶持的自由卡巴塞运动回到了色伊克斯。但阿格里斯不幸在路途中逝世。在阿格里斯逝世后,阿纳斯塔莎成为了诺斯塔尔的新人选。而阿纳斯塔莎却苦于社交能力的匮乏,尽管她能很好地将政治理论写成一篇又一篇文章,但作为运动领导者,她的社交能力使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受待见。但在数年的磨练中,阿纳斯塔莎还是成功地克服了这些阻力,但她对政治的认知却还局限在她的理想与死板的理论上。这也为未来的背叛、失败和诺斯塔尔人的丢弃埋下了伏笔。
显然,作为军人的阿格里斯并未教她那些比理论更为重要的东西,尽管如此,阿纳斯塔莎还是凭借着身份和不断地改变建立起了庞大的自由卡巴塞联盟。尽管独立的卡巴塞是两代人的目标,但阿纳斯塔莎还是决定先借助诺斯塔尔的力量完成统一。而随着大选的结束,阿纳斯塔莎再一次回到了色伊克斯。
回到色伊克斯的阿纳斯塔莎依旧不断参与着政治运动,但就如她父亲那般,一直受到了冷落。七月运动时的声援与第二次大选后放弃政治的宣言是其政治舞台上最后的波澜。
此刻,缔造了第二共和国的阿纳斯塔莎却成为了第二共和国最有力的批判者。她指责阿帕顿背弃了理想并甘愿居于诺斯塔尔之下。但似乎人们已经忘却了现在的阿纳斯塔莎,只是不断地从教科书的只言片语中歌颂着她的过去或是在各种著作中找寻着她人生与理想的蛛丝马迹。
【卡】阿纳斯塔莎《号角沉寂之时》(节选自序言部分)
联社政府的终结似乎将卡巴塞的未来引入了一个新时代。如同托马斯 斯科特曾说过的——我们吹响号角,因为我们正在黎明之时(——《南方号角》)。从色伊克斯的号角到联社塔的旗帜,第二共和国的军队再次跨越了南北的那一堵高墙。但卡巴塞的历史却并未因此向前迈进一步。
我们仍在原地徘徊。
在第二共和国敲响联社政府的丧钟之时,克萨兰人被赶出了我们的祖国,这是继王位继承战争后的一大进展。但这样的进展却建立在诺斯塔尔人接替了克萨兰人的统治的基础上。
新历762年时,我们驱逐诺斯塔尔驻军的行为,似乎已经证明了卡巴塞人民的自强与自立。但随着第一届大选的落幕,第二共和国切切实实地成为了复活的第一共和国,买办再次替代了革命者们统治了这个国家。诺斯塔尔人的入侵的本质依旧丝毫没有改变,只不过变成了更为隐蔽的方式。他们勾结着第二共和国的官僚蚕食并破坏我们的工业,也毁灭着他们承诺的自由。
我们所吹响的号角逐渐沉寂了下来,正如农民战争后如死水般的平静。而在短暂的缄默后,在伟大四月之中,旧王权被人民所推翻。但买办们却渗透在革命的人民中,他们寻觅着时机,继续出卖着利益以换取他们贪图的一切。革命后的人民拥有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拥有他们的祖国。革命后的人民失去了一切,却唯独没有失去他们的敌人。
诺斯塔尔以放任第二共和国的方式统治着第二共和国,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买办们将巨额的财富日复一日地由人民的腰包之中递交给那些侵略者。而诺斯塔尔人在经济上的入侵却被美化为所谓的援助。
在一百余年被傀儡着的历史中,卡巴塞民族遭受了东大陆所有民族皆未遭受过的苦难。卡巴塞本身也沦为了一篇废墟。不断地有人试图在废墟之上大展宏图,而每一次的失败都磨炼着卡巴塞民族的意志。
现在与过去的唯一差别便是,我们在过去可以展望未来,而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去改变乃至拯救此刻内外交困的卡巴塞。
一场改革接着一场改革,一场战争接着一场战争。卡巴塞人付出了一切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侵略者们夺走了一切而没有受到丝毫惩戒。历史是人的历史,只有人才可以对人进行审判。人与其他事物的不同之处便在于,面对历史的禁锢之时,人类不是被历史主宰,而是去改变历史。
卡巴塞民族曾是卡巴塞的中心,但如今,卡巴塞国的中心却已经偏移到了卡巴塞国之外。而只有建立真正卡巴塞民族的卡巴塞国家,才能让卡巴塞民族回到本来的位置,才能把错误的中心点回归到正确的位置。
历史本身不会对侵略的行为做出审判。而要对这一切做出判决的,将会是在屈辱与伤痛之中崛起的卡巴塞民族。
恩克拉多斯
“除了那些在内战中放弃一文不值的理想的部分投机者,剩下的卡巴塞联社主义的支持者们一个接一个受到了新政府的审判。但与许多人预料中的不同,恩克拉多斯在战后没有受到任何清算,相反,第二共和国还在战后授予了他和平勋章(尽管他从未在公开场合佩戴过)。也许只有恩克拉多斯才明白,旧联社的崩溃就是对他而言最为严重的惩戒。而他的功过,无需历史之外的任何事物来评判。”——【科】露易丝 米勒《当代政治人物传记丛书:恩克拉多斯》
距离旧联社的崩溃已经过去了十年,那面曾经高悬于联社塔,高悬于联社大厦,高悬于卡巴塞全境每一处的旗帜,伴随着严冬的雪花与自农民战争以来数代人的理想,自半空中落下。恩克拉多斯所捍卫的一切,也在那个卡巴塞八世纪以来最冷的冬天中宣告终结。
当毁誉参半的泽瓦在卡巴塞全境的动荡之中逝去,再没有人能够遏制军队、官僚、安全局之间的争权夺利,但卡巴塞混乱的局势又不得不使他们尽快选出一个能够维持秩序的领袖。在三派的妥协下,恩克拉多斯,这位一直在权力斗争中保持政治中立的中央联社联社委员长成为了卡巴塞的政治领袖。无论如何,在现存的局势上,他们找到了一个不属于任何派系的人,而在未来,他们也找到了可以将这一切归咎其人的替罪羊。
恩克拉多斯的童年与青年是在南方社联中度过的。新历723年,恩克拉多斯出生于科勒特尔斯城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这个受联社主义思潮影响颇深的家庭中,童年时期的恩克拉多斯常常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进行着他的“调查事业”。他时常与工厂中的工人交流,也曾在少年时期参加过农业教育方案(南方联社教育事业中的一项活动,学生在中学时期可以选择去乡村一至三月进行农业培训(三四十年代后,该教育活动已经逐渐被废除,五十年代初,为了减少教育经费的支出而正式废除,理由是‘在该活动中学生难以从其中真正学到什么’。))。在中学毕业后,考上了伯格尼撒大学的恩克拉多斯随家人迁居伯格尼撒。
在毕业后,恩克拉多斯前往中央联社任职,由于其在五十年代的反共和派运动中幸存并在反对埃里塔的过程中成功站队,恩克拉多斯的政治地位步步高升,并于758年被泽瓦任命为中央联社的联社委员长。但中央联社内部存在的民生问题与内部难以根除的腐败使得恩克拉多斯难以有着什么建树。在泽瓦死后,人们正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卡巴塞政坛的变动,当人们都以为新的领袖会是三派中的一人时,恩克拉多斯却在他自身与卡巴塞政局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成为了整个联社的领袖。
但与留下烂摊子的那位“再世的查理”不同,恩克拉多斯不会也不能继续沿袭他铁腕镇压的政策。他明白无论怎么样,想要延续联社主义的统治,想要维系他们的理想(或者只不过是他的理想),这一切都只能靠他那在强硬派看来堪称卑微的妥协。泽瓦的死像是一个导火索,令原本在镇压下正向着缄默转变的浪潮再度骤然而起。
那些沉醉于纸醉金迷的官员、渴望着权力的军人、只知道用暴力维护秩序的安全局特工对联社主义的所谓理想都不屑一顾。官员摒弃它因为它带不来金钱,军人嘲笑它因为它不能带来权力,安全局怀疑它因为它无法维稳秩序。联社庞大的政治机器之中,似乎只剩下恩克拉多斯还信仰着它,并相信它能解决眼下的问题(“我不忠于祖国,我只忠于人民,只忠于联社主义理想。”——恩克拉多斯(N.760))。但对理想的忠诚改变不了日渐窘迫的现状。希诺斯达战争的白热化让卡巴塞依赖的外国工业制成品的运输与生活必需品的缺失不断加剧。示威游行、政治斗争、进口受限、粮食短缺,联社在初来的六十年代的风雨中,正如孤舟般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恩克拉多斯不愿将枪口再指向群众,哪怕他知道群众的背后是诺斯塔尔人、克萨兰人甚至卡巴塞人自身为利益而不断推动的黑潮。
“如果这就是终点,那么去做吧,为了联社,为了人民。”(——恩克拉多斯,于宪法运动后。N.760.4.22)。《700年宪法》,那部秉承着卡巴塞联社主义者们最初期待的宪法似乎将要在人民的呼声中伴随着理想而回归到这片土地之上,似乎这就是一切的终点。但这样的让步只不过是下一场风暴的起点,在乎这些的或许根本不是人民,只不过是那些浸没在铜臭中的的官僚。在他们的支持下,在恩克拉多斯的妥协下,它终于得到了通过。但它通过的唯一价值是让官员们不用再遮遮掩掩地表演中饱私囊的丑态。中央政府失去了管控力,恩克拉多斯还能做些什么呢?他不再辩解,也厌烦了各派的争辩,他只是不断地批复着真假参半、虚实难辨的文件,不断追忆着在疲倦中逐渐模糊的理想。
恍惚之间,希诺斯达战争结束了,诺斯塔尔毫无疑问地取得了胜利。来自于克萨兰的补给路线彻底断裂,与之一同断裂的还有卡巴塞人民的期望,还有恩克拉多斯的希望。
他不愿再定夺,他也不能再定夺。北方的反对派得到了簇拥,军队与安全局对他极度不满,官员们讥笑着他的天真并以那些被他信仰的理想的名义恣然窃取着利益。而他只剩下了不被人在意甚至被唾弃的理想,他将伴随他的理想走向终点——那早已垒成的理想与联社的墓碣。
军队与安全局像是曾经囚禁埃里塔一样囚禁了他,而官员们也像曾经的他那般不断站队来谋求更多的利益。他成为了利益的代言人,但没人在乎他,甚至利益本身也不在乎他。
他不需要在乎。
在伯格尼撒城易手后,民兵派将他推选为正统,以他之名征讨着叛军,征讨着敌人,又以他之名镇压着反对者。“人们不在乎谁造成了一切,只在乎谁要承担这一切。”(——《恩克拉多斯访谈录》(N.768))
他失去了一切,却又背负了一切。
在伯格尼撒再度易手后,口口声声说着人民选择了自由的反对派们内部又迅速陷入了权力斗争。他迎接着审判,最后发现审判也像那些人一样,不在乎他。哪怕他是无数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哪怕他背负了联社所有的罪责。也许正如普鲁塔克对卡巴塞联社政治的评价那般——“当政治家的理想与目的无比崇高之时,他们在现实中采取的手段往往会显得低劣。”
他不在意新生代的人们会如何书写、评判昨天。他只是作为旧联社与联社理想最后的守墓人孤独地在那片土地上追溯着过去,而剩下的一切,就如他被随意涂抹的罪责般,随意地交给他曾憧憬的明天。
“当我们翻阅历史,那些力挽狂澜的君主、领袖总是会吸引我们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我们会看到希望,看到他们为了自己的国家、理想所付出的一切。但那些没能扭转乾坤的失败者,往往会被妄加地评判。无论他们曾在理想上付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他们都仅仅因为结局而被埋没。他们需要对我的唾弃,需要对我的否定,就像未来的人可能会需要对我的平反一般。这不值得多说些什么,让历史在未来将我的功过再审判一遍吧。”——《恩克拉多斯访谈录》(N.768)
美狄亚
“第一次,克萨兰人用统一的名义,夺走了我的父母;第二次,诺斯塔尔人用自由的假话,夺走了我的孩子;现在,他们用秩序的遁词,夺走了我的爱人。他们说,这一切是为了我们,可我却失去了一切。” ——美狄亚(N.769.12.21)
美狄亚又一次从破旧狭小的房间中醒来。
穿着白色连衣裙,拿着玩偶的金发女孩——美狄亚的女儿赫达于她同过去别无二致的梦境中再一次被烈火吞噬。在如同炮弹炸裂后产生的火光般的白昼中,美狄亚睁开了双眼。
在曾经,美狄亚拥有着她如今所怀念的一切。爱她的家人、美满的生活、可爱的女儿、真正的恋人。“如果其中有一样得以留存,我又怎么会像如今这样呢?”每当美狄亚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的现实都会打断她的幻想并让她明白一个事实——她早已脱离了能够幻想的年纪。
新历731年,美狄亚出生在卡巴塞北方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于八世纪三十年代的卡巴塞出生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值得悲伤的事情,但在战火来临之前,美狄亚却未曾这么想过。尽管三十年代的卡巴南北地区都是一片不景气的样子,但美狄亚的家庭勉强算是富足,这使她不用像其他家庭的孩子那样勤学节俭,也不用辍学打工来补贴家用。在那时,工厂的黑烟与未来的仇恨一样同她很远,她像身边与她一样生于富足家庭的孩子们般,带着梦想憧憬着明天。
于这样的环境影响下,青少年时期的美狄亚除了活泼与开朗的性格外,也难免缺少变故时的准备与在苦难来临时得以适应环境的能力。这使她在后来的人生轨迹中逐渐走向极端。
但无论如何,在那个位于南北政府边境地带的大多数人都不曾听闻过的小城市中,留存了美狄亚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伴随着统一战争的到来,在惊慌失措之中,美狄亚同她的父母走散。战车的履带卷起的尘土与硝烟一同埋葬了她的过去。在她与父母失联半年后,难民事务局的人员带来了她父母的死讯。(“夜幕降下来了。”——美狄亚-日记(N.748.3.14))。
“我在梦境中不断重复目睹着战火的来临,在惊醒之前的每一个深夜中。” ——美狄亚-日记(N.750.3.10)
十六岁的美狄亚在难民事务局的安排下前往了卡巴塞南方的科勒特尔斯城。她在那里继续着未完成的学业,但周遭的环境与她对南方教育体制与舆论氛围的抵触使美狄亚自始至终难以融入难民局所宣传的“新生活”之中。(“他们毁掉了我的家庭,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却要歌颂他们统一的功绩?!”——美狄亚-日记(N.749.9.13))
无法融入新环境使得美狄亚最终选择了辍学。在辍学后,美狄亚被难民事务局分配到了一家克萨兰人在卡巴塞开的丝织厂之中做着车间工人的工作,原本用以维生的战后难民补助也因此时反共和派运动的扩大对诸多政策的破坏而被取消。
美狄亚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中都不断用药物改善失眠问题,但都不见成效,哪怕因为极度疲惫而得以入睡,大部分时候也会因噩梦而惊醒。统一战争的光辉事业随着五十年代的悄然到来而逐渐远去,可它带来的痛苦在美狄亚的脑海中不断地延续这场现实与过去的战争。
在丝织厂的工作让美狄亚得以结识她的第一任爱人——克萨兰人约纳斯。在爱情问题上并没有过经历的美狄亚在缺乏安全感与日复一日的焦虑之中,将这位丝织厂厂主的儿子与美狄亚自以为的久远的爱情当作了活下去的动力。她的失眠逐渐好转,焦虑也逐渐恢复,在意志消沉整整三年后,美狄亚似乎终于得以融入崭新的生活,进入的新的人生阶段,成为一名合格的妻子,并平稳地度过这一生了。(“我是那含苞待放的石榴花,萌发于少女的梦中,等待着在某一天于温和的阳光中绽放出长久的爱。”——美狄亚-写给约纳斯的情书(N.751.6.17))。
当美狄亚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位之死靡他的爱人,并将准备将全身心投入爱情之时,美狄亚再一次遭到了背弃。约纳斯的父亲并不同意他们相爱,而约纳斯本身也从来未像美狄亚那般看重“爱”。在美狄亚怀孕后,对其感到厌倦与疲惫的约纳斯轻而易举地同父亲让丝织厂以此为理由将其辞退,因为约纳斯克萨兰人的身份,工会无视了她的申诉,其他工人对他也因此冷眼旁观。
在饥寒交迫之时,美狄亚一个人生下了她的女儿,并将其取名为赫达。女儿的出生暂且阻止了美狄亚精神状况的进一步恶化,但爱人的背叛与产后长期的低落状态让美狄亚无法长期地保持心境的稳定。但为了抚育初生的女儿,美狄亚还是在失业委员会的安排下找到了一份在食品厂的新工作。(“我能感受到她安眠时温热的吐息,与她幼小生命中迸发出的温度。”——美狄亚-日记(N.753.2.25))。
随着新历757年《反社会寄生虫法》的颁布,失业补助被取消。越来越多人迁移出了老旧的分配楼,美狄亚与女儿的生活条件也急转直下。少年时期带来的仇恨使得美狄亚参与着游行示威的队伍,她声讨着那个夺走她的父母,包庇抛弃她的爱人,让她陷入饥寒交迫的政府。五十年代的生活消费品短缺让南方社联地区的生活水平迅速下降,而泽瓦政府对于游行采取的手段则是不断地镇压。(“我们一次又一次歌颂虚构的功绩,歌颂换来的却是一天又一天的荐饥。”——美狄亚-日记(N.757.9.11))。
新历760年,美狄亚在将赫达在日复一日的食不果腹中牵扯长大,在恩克拉多斯上台后,政治运动方面的松放使得美狄亚不断参加着南方西部社联的游行示威运动,并且逐渐成为运动的重要声援者之一,但碍于照看女儿与维持生活和家庭的关系,美狄亚并没有全方面地参与运动。但这一切在一年后发生了转变。
在连绵不绝的战火之中,美狄亚为了生存而不得不离开暂住地而出发寻找生活必需品,但在4月2日的夜晚,美狄亚走出房间一段距离后,在惊愕中,迅急的炮火声炸开在她的耳畔,随之而来的是她身后不远处房屋的倒塌,刹那的火焰与亮光一同将漆黑的夜色逆化为转瞬的白昼。(“我还感受得到她温热的吐息,听得到她怯懦的话语,看得见她模糊的身影。在暗无天日的往复梦境之中。”——美狄亚-日记(N.762.9.19))
她又一次失去了一切,在身不由己的战火之中。
美狄亚的眼前一片漆黑,而在劳作中磨出老茧的依稀属于那个怀着天真的北方少女的掌心,握住了她原本一生都不该去碰触的武器。美狄亚只记得连绵不绝的战火伴随着枪弹的呼啸声一同于她的记忆中炸裂开来。战前的游行、战时的伤痛、战后的审判,所有的一切,堆叠于她充满困惑的意识之中。直到身陷囹圄,她也未能明白一切的缘由,但她却已承接了一切的后果。
美狄亚不明白叛国罪的意义,但她知道那些诺斯塔尔人与他们的走狗夺走了她的女儿,将她与她的后半生关入了幽深阴冷的牢笼之中。她要在自由的政府的审判下,因为背弃自由,自由地失去二十七年的自由。而她要做的,则是夺回被所谓自由者扭曲的自由——在自由与复仇的意志被时光所消磨之前。
在第一次越狱因为警犬的追踪而失败后,狱警的暴打与禁闭室狭窄幽暗的环境压抑着她的呼吸,在微弱的光芒与周边黑暗的禁锢之中,美狄亚为脑海中的问题寻求着答案。伤痛与寒冷席卷着美狄亚的身躯,她将这视作对灵魂的洗涤。她厌恶着周边那些畅谈自由的人对自由的扭曲,在第一次禁闭结束之后,她用满身的伤痕与带着仇恨的眼眸嘲笑着监狱鼓吹的“自由的重生”。
在第二次越狱因为积雪阻挡了前进的道路而失败后,又一次的暴打与更长时间的禁闭如同枷锁,遏制住了美狄亚的呼吸。在近乎麻木的伤痛与流淌的鲜血中,美狄亚迎来了自战火来临后第一次的昏眠。伤痛不再是灵魂的洗涤,而是促使她逃离的动力。她厌恶着周边那些谈论着或是诺斯塔尔或是克萨兰人在卡巴塞的功绩的人。她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追溯着一切苦难的起因,当权者、外国人、背叛者,他们承诺着一切,却又背弃这一切,美狄亚要清算这一切,为了她失去的一切。(“如果说,一个人的重生,要建立在她所夺回的自由之上,那么一个民族的重生,必然开始于对过去的清算之时。”——美狄亚-日记(N.763.12.29))。
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伤痛。伴随着767年的到来,五年的牢狱时光悄然逝去。在一伙反对派组织对监狱的袭击中,美狄亚终于得以在反对派的帮助下,于突如其来的混乱中逃离。而在逃离的过程中,反对派组织“卡巴塞前进”的施救使得美狄亚加入了组织之中。
凝聚组织所有人的是最为纯粹却又最难理解的事物——仇恨。从这一点而言,美狄亚无疑是他们的同类。她又一次用攀附着伤疤的手掌,握紧了她此刻必须触碰的武器。她要同那些剥夺了她的一切的敌人,做殊死的决斗。她要将每一颗子弹射入敌人的血肉之中,为了她的过去,为了她在牢狱之中流淌的鲜血。更是为了倒在她身旁的那些因仇恨而重生,为仇恨而赴死的同伴。
美狄亚的表现引起了组织领袖阿扎泽尔的关注,在不知何时是生死的战火中的情感往往带有着平和时期难以企及的真挚。因为对同一存在刻骨铭心的仇恨而相遇、相识、相恋的二人在卡巴塞的风雪之中任凭时光的流逝。美狄亚再也没有了少女时期为爱情付出一切的想法,但他们却有着共同的目标。美狄亚与阿扎泽尔之间的爱,是用恨意与过往相连的纽带。
阿扎泽尔参加北方的军队之后,相信着自己是为自由而战的他却被自由所抛弃,在内战中,独自养大了他的父亲死于诺斯塔尔军队的暴行。新历761年10月19日,诺斯塔尔的一名士兵因为在色伊克斯的商店之中进行偷窃,被阿扎泽尔的父亲发现,而与阿扎泽尔的父亲产生了争执,阿扎泽尔的父亲在争执中因诺斯塔尔士兵的枪杀而死,闻讯赶来的诺斯塔尔军官伙同卡巴塞的部队一同压下了此时,并驳回了阿扎泽尔的一切要求。这使得在战事结束后,阿扎特尔随之同在战时结识的部分卡巴塞民族主义者们开始组织反对当局的活动。
但从新历769年开始,政府军愈发深入的围剿,组织的成员也随之不断减少。愈发极端的仇恨弥漫在愈发困苦的组织之中,但窘迫的情况也使组织愈发难以维持,这也使得组织内部开始更为冒险的举措。769年12月21日,阿扎泽尔在一场伏击中的死亡则让组织内部趋于崩溃,美狄亚在这时选择站出来重新凝聚组织。美狄亚又一次背负了一切,为了她的爱人,为了爱人的夙愿,也为了必须去改变的现实与必须要夺回的自由。
“在死亡与现实的交错点之上,我看见了卡巴塞民族的重生。” ——美狄亚(N.771.9.7)
狄奥尼索斯
“农民们穿着破旧的布衣,手拿生锈的土枪,游走在乡镇之中。他们脸上的灰土仍未被洗去,仿佛南卡巴塞的风沙已经随着流淌的时间,嵌入了他们与祖辈相同的在烈日下的劳作中蔓延的皱纹。他们的队伍松散却不凌乱,浩浩荡荡地穿过了历史的风烟。此时,距离那南方号角的吹响已经近百年之久,而他们的脚下,是祖辈曾走过的征途。”——【卡】迈蒙尼德《十字与农镰:现代南卡巴塞宗教农民运动纪实》
新历763年11月19日,狄奥尼索斯结束了祷告。
匆匆的内战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伴随着联社政府的崩溃,统治卡巴塞宗教界的联社主义神学也随之宣告了终结。而新教的复兴,则让南卡巴塞的属神之人再次陷入了彼岸的安眠。在宗教全面走向衰弱的八世纪,无论是新教的教会,还是旧圣教的教会,都抛下了世俗而走向了神学理论的应许之地。宗教军队变为了历史学的名词,宗教节日也变为了消费主义的狂欢。科学与工业的发展破坏了宗教得以存在的根基,工商业的兴盛用繁忙、躁动与空虚将其从现代化的大城市之中驱逐。
而在那些远离了喧嚣的落后的农村地带,宗教的根基还未全面瓦解。那些农民们依旧保留着的朴素亦或在所谓文明人士看来的野蛮在动乱之中将宗教的微光迎回到了漆黑的旧夜之中。那些旧时代的十字架被高高地立起,在无边的夜幕中指引着迷途的羔羊们。但虔诚的信仰却总是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借宗教之名的敛财者与一些邪教徒难免要借此机会欺骗与蛊惑虔诚的信徒。而那些真正慈悲为怀的神父却又只能尽力地抚平那些现实为农民们刻下的伤口。日复一日的劳作带来的只是贫穷与鄙夷,他们托起了现实的根基,却又不断地被生活所吞噬。对彼岸世界越是向往,对此岸的生活便越是痛苦。宗教能够抚平伤口,却不能治愈伤疤。
出身于教士家庭的狄奥尼索斯年轻时曾热衷于神学理论的学习,他的祖辈是农民战争中托马斯派的一名教徒,在农民战争失败后,他的曾祖父逃到了南卡巴塞的无名村庄,并隐姓埋名,在村庄中结婚生子。他的祖父则沿着曾祖父的道路学习神学,并终生恪守于这座村庄中的小教堂。他的父亲奥斯克修却不满于这种封闭的生活,更不满于祖父虽然慈悲但却保守的神学思想。他更想见证村庄外的世界。奥斯克修童年经历了四月革命,并亲眼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在成年后,奥斯克修在与祖父的妥协下,选择了去埃里德斯大学学习神学,这耗光了狄奥尼索斯的曾祖父与祖父的积蓄。彼时的大学神学院还没有被联社主义神学所占领,依旧处于旧时代经院神学的各派斗争中。但与旧时代各正统学派分支间的无休无止的争论不同的是,联社政府解禁了那些旧时代中被斥为异端的书籍,并将其作为重要的史料大量印刷。尽管如此,奥斯克修还是以正统神学为中心学习着旧圣教与新教的宗教理论。在毕业后,成为了埃里德斯大学神学院的一名经学家。并选择在那里定居,最终娶妻生子,新历723年,狄奥尼索斯出生在了埃里德斯。这时的奥斯克修已经远没有年轻时的动力,在狄奥尼索斯的曾祖父与祖父因流感相继去世后,奥斯克修带着妻子与年幼的狄奥尼索斯回到了那屹立在乡村中的狄奥尼索斯祖父在其中祈祷终生的教堂。并为患流感者提供治疗。并像狄奥尼索斯的祖父一样,准备在教堂守候终生。
幼年的狄奥尼索斯就这样在父亲的引导下博览着各个神学流派的书籍,并翻阅着祖辈留下的一些旧时代的藏书,同时逐年累月地随着父亲参与着各地的宗教活动,一次次在教会神学问题的论辩中得胜。在成年后,狄奥尼索斯并没有选择去神学院进修,而是离开了父亲,用足迹走遍那些联社主义尚未深入到的乡村地区。他手持教典为那些迷茫者指引方向,发放圣餐为贫苦的农民与饥荒者缓解饥饿。而农民们的痛苦让他的慈爱逐渐渗透入了悲悯。在年轻时,作为一位谦卑的主的奴仆,狄奥尼索斯希望在布道之中忘我地感受主的存在,并追求着那属于全知的主的至善。但那超脱世俗的感悟却无法终结那对世俗的疾苦而感到的悲戚。(这人间乃是亟待你们以主之意志而行的世间,你们之行,使主降临于非公之财富都将朽烂的凡间。——《南方号角/残章/1:17》)。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主的奴仆与还未被主所感召的迷茫者的话,为何疾苦却是不同的呢?爱一切人的自有永有的主,又将以何种方式来拯救贫苦者?(我是那深深注视着此岸之行者的。——《圣恩索斯书/前书/12:6》)。
“反叛的异端、无耻的渎神者、泥腿子们的救世主。再多恶毒语言的攻击也不曾让这未尝坚定的战士动摇半分。这位谦卑的主的奴仆,因主的指引,因周身的疾苦,又一次举起了农民的镰刀,他在忘我中顺从了悲悯,顺从了内心的信仰。那些将狄奥尼索斯讥笑为旧时代残余的激进派、视作复活的僵尸与待审判的异端的地方官与教士们似乎都忘了,追随着他的农民绝不是瞎子,他们远比大多数人分得清好坏。”——【卡】迈蒙尼德《十字与农镰:现代南卡巴塞宗教农民运动纪实》
狄奥尼索斯在困惑之中拿起了那被正统神学斥为异端的渎神者的书籍——《南方号角》。正如斯科特派曾宣传的——再厚的圣典与再多的圣餐也难以根除身边的痛苦,在教徒们吸吮着血与肉,不断感受着主的无上荣光之时,痛苦仅仅是被隐藏,而不是已经消弭。而真正的行走在人间的神的代言人有且只有一种——那便是顺从神的旨意,举起神赠与农民的镰刀,打碎亵渎的神像,用真正的行动来捍卫属于贫贱者的上帝的高尚的义人。(那反农民者即反自由者,反自由者即渎神者,渎神者即敌神者。——《南方号角/自由教章/4:21》)。
狄奥尼索斯十分清楚自己所走向的道路,他将被斥为异端,被贬为叛神者。但他绝不为此忏悔,他坚信着属于贫贱者的主正注视着此身,并引导自身带领贫困者将那些束缚着底层群众的传统一一打破。但慈爱与悲悯决没有因此被掩盖,正是慈爱与悲悯,才催生出了狄奥尼索斯的思想变迁。他明白,再多的悲悯也无法改变现状,再多的泪水也无法解决疾苦。那些他日夜陪伴着的农民聚集在了他的身边,这一次,他们不再困窘于繁杂的箴言,疲惫于不息的劳作。慈爱、悲悯与愤恨交织在了一起,随着内战后尚未散去的硝烟,在南卡巴塞又一次高升起了农民的旗帜。
狄奥尼索斯的身后, 是曾经深陷于慈悲的绞索中的农民。那些慈悲固然能够安抚伤痕,却又因无法改变现状而变为了不断收紧的绞绳。教士们在不知不觉之中,竟以自己的慈悲与压榨和屠刀一起盘剥着农民们的血汗。狄奥尼索斯的身前,是在卡巴塞漫长岁月中一代代被囿于田地之上,大部分从未出过远门的被黄沙与尘土堆砌出的农民。他们的祖辈如此,他们亦是如此,但他们不愿他们的孙辈与自己走向同样的道路。他们是南方号角所唤醒的主的追随者。(在漫长的夜中,我们吹响号角。在自由之声中,投入主的怀抱。——《南方号角/自由教章/2:4》)。
狄奥尼索斯与农民们如曾经赫尔维蒂高原上奔跑着的牧民般,规避着围剿,并逐渐在西南卡巴塞的山区扎稳了脚跟。而南卡巴塞的风霜已经在这位神父的脸上留下了与农民别无二致的痕迹,在此岸之中,在无声的夜幕下,狄奥尼索斯与农民们一同安眠。遥远的梦中,他聆听着主的指引,铭记着斯科特的失败与农民们的血泪。而当从梦中醒来后,那手中紧握的褪去了神圣光辉的圣典与咽入腹中的由血肉堕为凡物的圣餐却远比那浮华之物更能坚定狄奥尼索斯为贫苦者而战的信仰。(不必渴求那神化的字词,我自是那全在全知的。——《南方号角/残章/3:9》)。
彼岸与天国、悲悯与信仰,正堆砌在狄奥尼索斯身上,但当他望向周身之人眼中的信仰与期待之时,狄奥尼索斯便抛下了所有担忧。正如他所坚信的——在属神之人都已静静投入主的怀抱之时,仍需有人为信仰而奋战与前行。(我与你们同在,亦与你们同生。——托马斯·斯科特《闵森采特公告》)。
阿帕顿·阿斯蒂亚纳克斯
“轻埋下你旧时的梦,在历史于四月开辟的边疆中。”——【卡】伊比科斯·赫黎洛斯《不倒的高墙》
在阿帕顿上台的十年后,霜雪又一次笼罩于伯格尼撒的旧城区。
十年间,卡巴塞的人民逐渐过上了一如往日的生活。游行、示威、暴动都已随着时间的变迁隐没于这片沉寂的土地。激昂的号角沉入了静谧的旧夜,无边的冤苦逸散于生活的平静。
在四十年代的动乱与五十年代的辛酸后,一头扎进旧夜的卡巴塞人于六十年代感受着在疲惫与痛苦的缝隙中,涌现的迷茫。
对北卡巴塞的民众而言,自由与民主的复归未见得带给他们更多,他们得到或许也不过是与那个祖辈口中的过去别无二致的生活。
新一代的在北方联社化的尾声与自由的呼喊中成长起的孩子们尚且没有直面卡巴塞那经年的风雪,但他们或许已早早见证了这片土地之上不该再被洒下却又仍在被洒下的泪水。而上一代人——那在北方联社化的辛酸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的青年们,正于七十年代之初,回望着那曾使自身坚信,又被自身见证其毁灭,而现在将要目睹其远离的联社主义理想。老一代人——那见证了卡巴塞的一统、卡巴塞的变革、卡巴塞的苦痛与卡巴塞又一次分崩离析的那一代被消磨了憧憬、打碎了坚毅、放弃了幻想的一代人呢?他们不再执着于理想的实践,不再投身于破灭的运动,不再为未来而拼搏,他们回到了生活之中。
自强与自立的口号最终变成了自欺,可政客悻悻退场之后,却要人民承受那被遗留下来的痛苦。他们不再愿意附身于国家,不再愿意附身于理想,不再愿意附身于民族,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再愿意让自己的子孙去投身于那轮转的失败。他们愿意的,只是回到自己那平淡乏味但又不至使人失望的生活中。
他们还能奢望什么呢?他们不奢望日子变得更好,只要日子不致更糟,那对卡巴塞人而言,也许就是一种满足了。
又有谁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呢?又有谁听到了那被理想的光耀,未来的图景与自由的寒风所遮蔽的声音呢?在联社的崩溃后,第一共和国的遗民所做的,也许不过就是让从前复归,让那个谈不上好,但日子算是过得去的从前复归。
新历714年,阿帕顿·阿斯蒂亚纳克斯出生在一个北卡巴塞的政客家庭。阿帕顿的父亲是卡巴塞政府中的一名政客,母亲则是在色伊克斯的一个小商员。据阿帕顿回忆,母亲的性格很好,常带着他在童年时参加卡巴塞的节日庆典,并总是为他带来使他惊喜的小礼物。但喜欢酗酒的父亲却常在外面同情人厮混,时不时还会家暴他们母子。
阿帕顿童年的前半部分就在对父亲的恐惧、面对同龄人的畏畏缩缩与母亲的包容与慈爱所度过。
其实,在北卡巴塞而言,虽然阿帕顿的父亲常有着暴力倾向,但这样的家庭足以让阿帕顿度过一个相对富足的的童年。但当阿帕顿十一岁时,赫尔斯总统的死去与海格拉斯的上台令北卡巴塞的政坛发生剧变,阿帕顿的父亲便因私德问题而被对手排挤出了政治圈子。父亲经受打击之后一蹶不振,酗酒与家暴也随之变本加厉,更是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母亲所在的公司因为诺斯塔尔对境内的卡巴塞企业的打压而破产,母亲也随之失去了工作,在家里一边照顾郁郁寡欢的父亲,一边打着零工,抚养着阿帕顿。
等到阿帕顿13岁的时候,家境进一步恶化,于是阿帕顿便被父亲勒令退学,送到工厂打工以补贴家用。 他的手不再细嫩,而变得干硬、生出老茧,在机器与流水线上搅动。就像是那流淌的时光般,阿帕顿后半的童年也随之在工厂中度过。即使是这样,父亲也把他们母子大部分的工资都拿去酗酒与赌博,还欠了一大笔钱,于是,阿帕顿的童年便一直在忍饥挨饿。
再然后,到了731年的5月,阿帕顿目睹了五十多岁的母亲在一个月中,从肝病加剧,到因为不愿耽误工作使肝病得不到修养而恶化,再到因缺少金钱而无法就医,病死在家中。母亲逝世之前,阿帕顿在深夜时常听到母亲那因极度痛苦,但又因不敢吵醒父亲,发出的微弱的呻吟声。母亲逝世的第二天,父亲却因觉得麻烦而并未出席,阿帕顿也因工厂的要求而不得不早早离开,草草结束了母亲的葬礼。
又大了一些后,他开始同父亲耍起小心思,工资不会如数上交,也开始同父亲在肢体上发生冲突。而在工厂中,阿帕顿不善与人交谈,但这也让他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靠着时不时的小偷小摸,他能够喂饱自己了。
所幸的是,新历736年,阿帕顿的父亲与阿帕顿的人生迎来了转机,曾与父亲交好的斯普鲁克在共和国上台。也许是念着几分旧情,也许是清洗了海格拉斯的党羽之后,共和国内部的议席过于空缺,六十多岁的父亲得以重回政坛。而为了自己的政治地位,作为独子的阿帕顿,也在安排下被送入了远离北卡巴塞的伯格尼撒大学。对于父子之间,阿帕顿不用看见那个老东西,父亲也可以借着阿帕顿而赚取一笔政治声望,暂时的离开倒也算是较好的结果。
“我固然腐败,固然无能,固然让一切于事无补。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联社主义不是一个虚构吗?证明他人就必定会更为优秀吗?证明理想不再是用来牺牲它宣称要保护的一切才能实现自身的骗局吗?”——阿帕顿·阿斯蒂亚纳克斯
虽然能远离那个老怪物对阿帕顿而言是一种轻松,但他却不得不面对起迥异的环境与那些瞧不起他这乡巴佬的联社新贵们。联社主义理想的代言人们声称的光耀并没有让阿帕顿感到几分希望,因为在宣称工人为中心的卡巴塞联社中,他并未因自身曾经的工人身份而感到多么荣耀。毕竟在伯格尼撒大学的社会学学习过程中,因为体型小而又总是被要求干重活,并且父亲不愿为他筹备更多的盘缠,他要在工厂打零工凑足学费,于是诸如“小螺丝钉”与“流水线运动员”一类的外号始终没有离开他。当到了必须参加的社交活动开始时,他总能从那些望向自身的眼神中看到高傲、嘲笑与鄙夷。如若他在那时有着勇气回望的话,也许那些权贵子弟也能看到他眼中的屈辱与不甘。
伯格尼撒大学的学习过程是枯燥无聊的,作为服从政治安排的交换生,阿帕顿并不需要取得多么优秀的成绩,但仅仅是要完成学业的要求,也让他感到极其疲惫。他不得不在打着零工的同时,捡起那些已经被他遗忘在童年的知识来竭尽全力地去追赶上周围人的进度。最终,他也只是以勉强的成绩得到了学位,随后便离开了他滞留了三年却又还是感到陌生的南卡巴塞,离开了那他试图去理解,却从不愿回应他的联社主义理想。
新历740年,在回到北卡巴塞一年后,阿帕顿的父亲逝世,他随之成为了斯普鲁克政府的一员。
联社主义的教育并未使他对腐败的行为有着任何的负担——他早已看穿了那空洞的语词间的虚伪。政客们虚假的笑脸磨平了他的羞涩,高举的酒杯掩盖了他手掌那被父亲视为耻辱印记的老茧,西装革履替换掉了那布满土灰的工服。他成为了那被仰望的食利者,在纸醉金迷之间,抛下了自己的前半生。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
可难得的好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仅仅在七年后,卡巴塞统一战争便夺去了他的所有。当他是工人时,联社主义理想的代言者们回以他嘲笑,当他是政客时,联社主义理想的践行者们回以他刀剑。
他跟斯普鲁克一同逃离到诺斯塔尔,并在此后结实了阿纳斯塔莎。他当然对阿纳斯塔莎宣称的自由不屑一顾,对阿纳斯塔莎为人民许下的承诺也嗤之以鼻。但他知道,在诺斯塔尔的帮助下,阿纳斯塔莎与自由卡巴塞联盟可以为他夺回失去的一切。
他绝不会像父亲那样,因挫折而一蹶不振,只会将自己的不满发泄给顺从的妻子和无力反抗的孩子,在垂垂老矣之时才借他人的帮助实现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也对那些无聊的理想或是其他东西都感到厌倦,他才不要去追求那些不值得的东西,他只想要拿回他有过的那些带给他富足的,能让他受到他人仰望的东西,哪怕是用再卑鄙的手段。
诺斯塔尔的风雪将远离故土的十年尽数掩盖,他无时无刻不追忆着权力,无时无刻不表演着那被他厌恶的对自由的向往,无时无刻不表达着对那不被他理解也不愿听他倾诉的联社主义理想的厌恶。
他在诺斯塔尔十余年的流亡中,不断掩饰着自己的野心,不断鼓吹着阿纳斯塔莎的荣耀与伟大。他隐藏着自己,把自己塑造为阿纳斯塔莎的忠诚战友。他让一切目光都注视着阿纳斯塔莎,注视着那为自由引路的旗手。而他则可以放心地隐居幕后。为自己经营起人脉来为自己的未来打下基础。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名节,他也不会在意,就像他不在意未来被称为诺斯塔尔的走狗一样。
内战的战火终结了,阿纳斯塔莎——那指引自由之人正向他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同他倾诉着卡巴塞的未来。他依旧那样沉默着,不曾抬起头来直面阿纳斯塔莎那清澈的眼眸——他怕他遮掩不住对阿纳斯塔莎的讥笑,怕他控制不住那对理想的厌恶。
卡巴塞的战事业已结束,但阿纳斯塔莎却驱逐了诺斯塔尔的军队,又一次将卡巴塞置于那自立的滑稽梦境中。在阿纳斯塔莎的友人们堆砌起或是真诚或是虚伪的笑容之时,在他将伪装的祝贺递上之余,却暗中同诺斯塔尔相接触。
他屈从了,屈从向诺斯塔尔的威严;他告别了,告别了阿纳斯塔莎的幻梦;他得到了,得到了他渴求的权力。但他从未背叛,因为他自始至终就没相信那滑稽的理想。
他的梦已经埋葬,埋葬在那老男人举着酒瓶的殴打中,埋葬在被父亲发出的每一声叫骂中;他的梦已经散乱,散乱在母亲葬礼上,散乱在那吹过坟冢的寒风中;他的梦已经终结,终结在那战火来临时,终结在列车驶向的远方晴空中,
他不再是那个羞涩的小阿帕顿,不再是那个在工厂中挨着棍棒的童工,不再是那个蹑手蹑脚的毛贼。现在他是挥霍着金钱,拥有着权力的要被仰望的自认高贵之人——阿帕顿·阿斯蒂亚纳克斯。
再没有人敢去嘲笑他的过去,再没有人敢去指责他的无能,再没有人敢去起那些他所讨厌的绰号。
他望向周身,而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高傲、嘲笑与鄙夷——那来自于他为自身赋予的权力。
可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关爱着他的母亲;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与他分享喜悦的同伴;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那些他需要夺回的东西与需要他完成的目标。
他满足于脖颈之上的囚链,满足于手上不多的实权,满足于内心的空洞与凄凉。
他追忆着再难寻觅的曾经,追忆着触手可及的此刻,追忆着一成不变的未来。
他回望着掠过鬓角的霜雪,又透过湖面凝冻的坚冰,望向自己瘦小的身形。
那被曲折的人生勾勒的,是变迁的容颜与衰老的肌肤。
那被衰老的肌肤包裹的,是一无所有的全部。
赛里维特共和国
费利佩·萨伏那洛拉
“我多么不想重复这样的事实啊——自由,是一种恶习。” ——【赛】费利佩·萨伏那洛拉《遗稿》
新历763年,统治赛里维特十年之久的第二共和国政府,在萨伏那洛拉的心脏被子弹贯穿之时,宣告了它的终结。
他的女婿,第二共和国的总统,那个卧薪尝胆的小丑,试图逃逸出他掌心的傀儡,以及他曾最为信任的学生,亲手将子弹送入了他的心脏。在枪声沉寂之后,那让赛里维特屹立于东大陆东岸的第四大强国的迷梦伴随着他流逝的生命,一同被埋葬在这片于沉默之中前行了二十年的土地之下。
新历703年,第一共和国的干涉军在六月革命中军事行动宣告失败。赛里维特政府在对联社主义的惊慌中斩断了同本土外的一切联系。锋芒正盛的科莱联邦与新生的克萨兰联社让日益保守的共和国选择了孤立于东大陆的局势之外以维持现状。在新时代与旧秩序的冲突中,萨伏那洛拉出生在了赛里维特首都托伦科罗的一个上校军官家庭。
赛里维特在八世纪的历史是从繁华转向压抑的历史。秩序的阴影从凝结的体系之中逐渐渗透到了赛里维特的每一个角落。形式、规矩、制度、萨伏那洛拉的童年充斥着这一切。在无休无止的封闭中,昨天就是今天,今天就是明天。所有的事物毫无变化也毫无生机。
新历707年的经济危机最终还是卷席了这片孤立的土地。工业革命带来的一切硕果在经济危机面前被敲打成了粉末。游行与罢工在六月革命在整个东大陆的余波中,兴起于赛里维特全境。恐慌的赛里维特政府不断派遣着警察与军队镇压此起彼伏的运动,同时一切反对的呼声与文字都被禁止。秩序与稳定主宰了一切,但这片国度却也逐渐走向了衰弱。
他的父母是典型的死板军人,年轻时代在军队受到的教育让他们也让军队的模式充斥于萨伏那洛拉的童年之中。失败得到训斥与惩罚,成功得到赞美与奖励。不择手段地将一切用于目的的实现,道德、传统、信仰、对错都不重要,只要完成目标,剩下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在萨伏那洛拉成长的这片土地,在党派政治已经如同虚设的赛里维特,他随着父辈的道路就读军校、参军、晋升。他同这片土地一样,在永恒不变的运动中静止着。在父亲的安排下,他不断结识着那些追求空名的军官与大腹便便的政客。可在他的眼中,那些身居高位的肉食者散发着同样的愚昧、同样的贪婪、同样的傲慢以及…同样的一事无成。
政客像是被金钱驱动的空壳,日复一日地寄生于这片静止的土地,吸吮着养分来充实自己日渐肥硕的身躯。军官像是受虚名牵动的小丑,年复一年地追忆着旧日飘渺的荣光,忘却着革变以保证自己永远身居于高位。
这样的群体怎么来领导赛里维特?这样的群体怎么能领导赛里维特?!
如果军人的使命是效忠于祖国,那么萨伏那洛拉唯一知道的便是,这些油光满面的食利者便是祖国最大的敌人。他只是一个尽职的军官,他要为在充斥冗官污吏的政府手中堕落、在不断固步自封的军官手中衰弱的祖国驱除一切敌人。
成年之后,父母为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完成他想做到的一切。他成为了自己的主人,也成为了自己的奴隶。在这片衰弱与破败的土地上,他必须要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为此,他需要蛰伏,需要等待那些祖国的敌人最虚弱的时刻,并发起致命一击。
在父亲的安排下,他迎娶了一位将军的女儿为妻子,作为自己发展人脉的第一步。借着岳父与父亲的双重提携,他在军队内部步步高升,很快便成为了校官。交际圈中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与妻子的恩爱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中余下的游戏。但无人在意这些,对被伪装渗入骨髓的恭维者们而言,表演的即是真实的,真实的即是虚假的。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他的女儿菲诺拉出生了。
但这并没有对萨伏那洛拉有什么影响,甚至不曾为他带来多少的喜悦。血肉亲情与道德一样,都是对目的的阻碍之物。菲诺拉的母亲负责了菲诺拉的照看,而萨伏那洛拉则竭尽全力地将自己伪装成对政府的无害者,不断处理着那些被政府标注为敌人的目标。他得到的政府的信任与对官员们的贿赂让他得以将自己所需要的绝大多数资源都借着关系调配到自己的部队中。
萨伏那洛拉暗中收买着那些媒体,让自身的知名度在群众间传开,无论是捍卫稳定的英雄还是镇压群众的刽子手,他都乐于接受。毕竟在八世纪的赛里维特,无耻要比无名更为致命。在他于母校所作的一次演讲中,萨伏那洛拉结识了他未来的女婿——萨瓦尔多·莫奈。
莫奈作为青年军官的代表,欢迎了萨伏那洛拉的到来。对于作为莫奈景仰的对象萨伏那洛拉而言,莫奈不像过去他所认知的那些军官子嗣。他是青年学生中最为坚定且最富有行动力的学生。作为校官的孩子,他从未像那些徒有其表的学生以各种理由甚至父母的权势逃避任务,而是尽力去做好计划中的每一件事。从他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身影。在莫奈于军校毕业后,萨伏那洛拉让其进入到了自己所在的部队,亲自指导起他的训练并令其同自身不断去执行一项又一项的任务。最终,萨伏那洛拉将自己的女儿菲诺拉嫁给了莫奈。并让莫奈担任自己的副官。
进入四十年代后,政府与军队的矛盾随着军费开支的缩减而愈发尖锐,军队内部少数有着反政府倾向的军官被政府率先清理,而执行该任务的便是萨伏那洛拉所率领的部队。在政府的支持下,他被提拔为将官,并借此来打击军队内部的政敌。在仅仅两年后,萨伏那洛拉的支持者便遍布于整个军队内部。到这时,政府对于这颗亲手埋下的炸弹已别无他法。
新历743年8月22日,托伦科罗发生了反对政府的市民暴动,政府随即命令萨伏那洛拉对其进行镇压,但萨伏那洛拉却带领部队冲击了托伦科罗政府,那些他所认定的祖国的敌人统统被投入监狱,在十余年的蛰伏后,他的奋力一击成功将赛里维特的大权揽到了手中。以萨伏那洛拉为首的赛里维特紧急状况委员会接管了赛里维特的一切权力。
“我憎恨他们,但我明白这样的憎恨不过是因为他们切实活在我的身边。我相信这一切可以改变,但我绝不相信他们能做到这一点。” ——【赛】费利佩·萨伏那洛拉《遗稿》
在得到权力后,萨伏那洛拉立刻指控全体第一共和国政府成员犯下了叛国罪。赛里维特全国各地也进入了紧急状态,紧急事务委员会开始在各个政区搜捕异议者与第一共和国的残余支持者。赛里维特随即进入军政府时期。
萨伏那洛拉将第一共和国时期的封闭政策逐步放开,开始引入第三次魔晶工业革命的成果。军工成为了国家发展的第一要务。垄断企业在这一段时间迅速形成着,并与军政府相辅相成,接受着大量的军事订单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奢侈品与第一共和国时期遗留下来的艺术品被视作堕落文化的产物而在745年一场名为“祖国之火”的运动中尽数焚烧。赛里维特文化领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与那些历史上的独裁者不同,萨伏那洛拉将个人享受视作一种对目标的堕落与背叛,他笃信着精英主义并将人类的欲望视作堕落的丑恶物。他像是曾经的赛里维特哲学家所下的断语——“人是机器”般,如同受目标所驱动的机器一样,精准地运行着。他不愿他的祖国在日复一日的堕落中最终同卡巴塞那样,于三大国的博弈中失去一切。他要将赛里维特建设成如可以同三大国博弈的世界第四极。为此,他做好了付出所有的觉悟。他也坚信着,目标的高尚足以洗净手段的肮脏。
压抑,无休无止的压抑,在短暂的混乱后伴随着秩序再一次回到了赛里维特的上空。一切井然有序,一切乏味空虚。工厂流出的浓烟与废水、人民遭受的饥荒与贫困。不断地扩军与征兵,不断地索取与压迫。悲剧无意义,痛苦无意义,强大即是一切。
匆匆十年间,赛里维特的军队一扫臃肿的体系与落后的装备,到达了历史上最强大的时刻,但民生却不断被漠视。一波又一波的反对此起彼伏,紧急状况委员会内部也逐渐分化。在周边的压力下,萨伏那洛拉只得宣布赛里维特紧急状况结束。他将新生的第二共和国的权杖递给了最为信任的女婿莫奈。但所有人都明白,萨伏那洛拉不过是隐居幕后而非退出了权力中心。
第二共和国政府匆忙地成立,却只是一副依照第一共和国拼凑起的空壳。萨伏那洛拉正如那些曾经的食利者般,一点点地榨取着养分,来不断让这片土地走入虚假的强盛中。在第二共和国建立后,他愈发偏执于统治,所有的事物都需要历经他手才能做出决断。直到萨伏那洛拉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缓慢且脆弱之时,他才想起,他已经五十余岁了。时光吹来的风沙正在摧残他的躯干,并借此消磨他的意志。他逐渐发现一切都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他开始将权力一点点托付给他唯一信任的后辈莫奈,并期望他能完成自己未竟的目标。
直到他发现莫奈伙同那些堕落者向着自身发起了反叛。他最信任女婿率先背叛了他的统治,背叛了他曾与他共同坚持的伟大目标,背叛了正从堕落之中挣扎出来的祖国,背叛了他终身的事业。他明白,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后半生四十年的规划被那受自由与平等的无聊理想裹挟的后辈用以演出一场英雄与暴君的滑稽戏剧。他此生唯一信任过的人让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到了背叛的滋味。但他并不愤怒,他只是嘲笑着那自诩为正义使者的莫奈在不解与惊慌中将子弹射入他年迈的躯干,让他与他的迷梦一起埋葬在赛里维特祖国沉厚幽深的大地之下。
萨尔瓦多·莫奈
“我们的周身依旧如此,混乱,滑稽,无序。我们在静止的永恒的运动中陷入了欺骗。而历史本就如此,在秩序的场域之中静静地重复着。” ——【赛】萨尔瓦多·莫奈
新历763年,萨尔瓦多·莫奈亲手将子弹射入了那统治赛里维特二十年之久的怪物、人们眼中的暴君和他曾敬爱的导师——费利佩·萨伏那洛拉的心脏中。莫奈注视着他脸上残留的讥笑,注视着他的身形逐渐倒下。最终,在枪声与年迈的生命一同消逝之时,一切归于平静。
支持他反对萨伏那洛拉那些军官、文官与被理想主义煽动的青年却将他所愿的理想尽数抛于脑后 。在那个日复一日把控全局,用威望与暴力使秩序与绝望一同扼死于这片土地之上的暴君的生命终结后,那所谓的为了人民的联盟也分崩离析,在这片无声的土地上,他们用火药与枪声强行划破了死寂,并肆意揭露着二十年内不断被掩饰的伤疤。
新历717年,萨尔瓦多·莫奈出生在一个军官家庭。赛里维特在八世纪前期的封闭,让每个家庭都尽力遵循着不变的生活方式,孩子与父母遵从着同一套规则,也拥有着同样的未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莫奈从出生便被决定了日后要投入军旅生活之中。但与他日后敬重的导师萨伏那洛拉的家庭的严苛不同,莫奈的父母认为在参加困苦的军旅生活之前,他们的孩子应度过一个幸福的童年。满足而又充实、自由却不恃强凌弱、自信但不盛气凌人。幼时的莫奈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在周边人的关爱与父母的期待中一步步走向未来。
但军旅生活教会了他许多,军队内部严密的等级与绝对的服从令他投身于一个与过去迥异的环境,但正如他受到的教导般——“试着去适应环境,那是你踏出改变的第一步。”莫奈无视着军校内纨绔子弟的无所事事与嚣张跋扈,他想,那些被浮名与欲望支配之人,不过是失去了自由意志的空壳。那些人夸张的举止与故作优雅的姿态让莫奈符合的笑意中捎带着对周身的鄙夷。军校内的生活枯燥却又充实,训练、阅读以及必要的为了经营人脉的交流。按照这样的生活轨迹,也许莫奈最终不过是和父亲一样的赛里维特千百个平平无奇的军官之一,他对功名利禄的厌恶也将在几十年的风霜中随着坚定的意志消磨殆尽。直到他遇到了被他视作导师的人物——费利佩·萨伏那洛拉。
即使在决裂后,莫奈回忆起年轻时的萨伏那洛拉,依旧认为他是富有魅力且坚定不移的一位军人。在萨伏那洛拉的帮助下,毕业后的莫奈立刻选择了去时任托伦科罗第四独立步兵旅旅长的萨伏那洛拉的部队中。持久的训练与萨伏那洛拉的指导让二人的关系愈加紧密。最终,萨伏那洛拉向他托出了与他同样的对那些政客与军官的鄙夷,那些食利者正在赛里维特的政坛上跳着滑稽的舞蹈,一步步牵引着这个国家,牵引着他们的祖国坠入深渊之中。那些假意迎合的笑脸和对金钱与权力毫不掩饰的贪婪正隔绝着赛里维特走向富强的道路,正让赛里维特人民随着腐败的国度一同滑向消亡。
他们该做些什么?他们能做些什么?
那风暴来临前的岁月中,莫奈正不断游荡在日渐破败的居民区,游荡在贫穷与僵死之中。他注视着那些裹挟在饥寒困苦之中的孩童,又回望着周身贪食税务,用腐朽糜烂来伪装富丽堂皇的政客。最终,他在群众的眼中得到了他不曾于那些在灯红酒绿中翩翩起舞的肉食者之中得到的答案,也明白他为此必须做些什么,这不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一手造就他的导师,更是为了在这片静止的土地上艰难求生不知多少个岁月的赛里维特人民。他要同导师一起,以新生的秩序打碎旧有的秩序。
新历742年,莫奈迎娶了萨伏那洛拉的女儿菲诺拉。这个从萨伏那洛拉的家庭走出的女孩却与萨伏那洛拉的气质相差甚远。她没有父亲那般对目标坚定到孤傲的执着,却也因此少了几分不近人情。一见钟情的神话还是日久生情的箴言?二者纠缠于莫奈的人生,被目标充斥的爱欲,抑或被爱欲充斥的目标?二者纠缠在莫奈的心中,在爱欲脱离了它的神秘性与神圣性来到莫奈身边后,他明白他无法像导师那样,将其仅仅视作一种多余物。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爱本该如此。
一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在一年的时光中,莫奈的足迹遍布着托伦科罗的大街小巷。繁华与衰败、暴食与饥荒、富裕与贫穷、美德与丑恶。一切的矛盾都环绕在这座僵化的秩序所扼死的城市,他承载着对那些吞食着税务却一无是处的上位者的仇恨,承载着那无数的望向他民众的双眼的渴求与悲哀。为了祖国,他要冲破秩序,为了人民,他要做出革变。
他参加了萨伏那洛拉发起的政变,见证着那些惺惺作态的政客、一事无成的军官被处决、驱逐与唾弃。在新生的秩序之下,在变革的声音之中,赛里维特的人民见证着导师费利佩·萨伏那洛拉与他的学生萨尔瓦多·莫奈构建起了崭新的未来——一个足以扫清所有的外部威胁,足以保障每一位国民生存的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为强大的赛里维特。
军队接手了政府,用零落的昨日拼凑出了崭新的秩序。萨伏那洛拉打开了赛里维特的门户,让魔晶的光芒再次照射入这片土地之中。莫奈心心念念的变革的时刻终于到来。他们可以亲手改变腐败与罪恶,亲手驱逐饥寒与贫困,亲手造就繁荣与希望。
但为何一切如旧?
军工厂的浓烟不断飘散在赛里维特的空气之中,将现代文明的暴力工具不断批量生产出来。有关工业产值的报告月月增长,保卫国土的军备年年更新,祖国正在堆叠的报告中走向兴盛。一切并没有改变,用秩序打破秩序从而拼凑的秩序依旧毫无生机。
莫奈将这一切视作革变后的阵痛,萨伏那洛拉依旧像是曾经那样,将他视作忠诚的学生,为他提供着指导,教导着他统治的技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一切如同旧日一般,他们没有驱逐贫困,没有战胜饥荒,没有隔绝腐败,只是不断用那些被驱逐的腐败者的残羹剩饭支撑起虚假的繁荣,拼凑起空虚的强大。
“如果我所做之事不过飞蛾扑火,那么就让世人一同见证我那在烈火中焚烧殆尽的丑态。” ——【赛】萨尔瓦多·莫奈
萨伏那洛拉正如精准运作的机器般不断地处理着繁杂的事物,抗拒着金钱与欲望的影响。新生的祖国不断扩充着军队,防止日益强大的科莱联邦与克萨兰联社造成的威胁。第三次魔晶工业革命的技术让祖国不断欣欣向荣。万家灯火正点缀着祖国的大地。这一切都让莫奈不停坚定着自己的信仰。
可莫奈对自己的信仰又不断产生着怀疑,是啊,现在的赛里维特有着整装待发的军队,日更月新的装备,齐头并进的士兵。可如今的赛里维特却还有着如旧的衰败、如旧的饥荒、如旧的贫穷与如旧的丑恶。强大与衰弱在兴盛的土地齐头并进,镇压与反抗在秩序的阴影下不断继续。人民的眼中不再是渴求与悲哀,而是麻木与惊惧,在那之中隐含着他曾看到的对那些官员的鄙夷。恍惚之间,莫奈惊奇地发现自己在人民的眼中自己正与他曾仇恨的那些官员别无二致。
他的周边依旧是人民的反抗,人民的呼声,人民的困苦与人民的哀痛,可如今,这些却与他对立了起来。他不再是那个人民所期望的革变者,而只是一个占据了曾经腐败者位置的新贵族。他望向萨伏那洛拉,望向他最信任的导师,望向那个对能够帮助实现目标外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的赛里维特的领袖,他又望向自己,导师最为信任的学生,导师最为忠诚的跟随者,导师的拥簇,以及在军官与新政客眼中掌控权杖之人身边若有若无的副官。
他的步伐又一次遍布了托伦科罗的大街小巷。绝望与希望的游戏尽数崩解,只剩下无尽的空虚,拼凑出他眼前那些正位于此刻与未来的昨天。他试图找到曾经的理想,却又发现曾经的理想似乎以及背离了自己此刻的道路。
那么,错误的是什么?
莫奈坚信的一切在沉默与静止之中,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过去的近二十年正与他的此刻难解难分地斗争着。当军政府与紧急状态自赛里维特的土地上褪色后,在虚假的第二共和国之中,在那个总统宝座之上,在幕后掌权的最高位者手里,他不断质问着过去的自己。
他那最坚定的信仰在最煎熬的斗争中崩塌了。他认清了现实,也认清了自己。
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不过是一个空壳般的追随者,一个暴君的学生,一个空想铸就的革变者,一个一无是处的谎言家。他不该如此,他不愿如此。他要为了自己,反击过去,反击他信任的导师,他要再一次回到赛里维特人民之中。这一次,他要用新生的自由,打破僵死的秩序。
现在,那个所有人眼中的小丑、甘居人下的独裁者的拥簇、毫无权力的傀儡将长剑指向了自己的过去,封死了自己的退路,并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走向他所认定的明天,一如曾经那般。只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无所依靠,再没有为他指引前路的导师,再没有他所依靠的人民。群众、官员、军官、导师乃至他的妻子,都不再会理解他。他是一个奔向羁旅的行者,将思想隐藏到最不为人知的角落,披上信仰的伪装,继续扮演那最为虔诚的领袖的拥簇。
他仍爱着他的妻子,但正因如此,他才无力去倾诉。他后半段的人生不过是为了赎罪与自罚。他漫步在人群中,感受着怀疑、愤怒与悲哀。他不过是一个傀儡,而他的对手,却是在十余年的岁月中巩固着权力,积累着名望,如同机器驱赶着赛里维特前进也驱赶着自己的暴君。
莫奈伪装成一个对强大赛里维特向往至极的殉道者,不断劝说着渴求权力的中小军官加入自己的阵营,他一边扮演着簇拥,又一边暗地里将他曾经的导师宣传成一个因为权力欲背弃了建设赛里维特目标的背叛者。文官、理想主义者、军官、商人,他欺骗着每个人,也欺骗着自己。
莫奈追忆着第一共和国的时光,又想到了那个历史上的第一共和国的繁荣。他用自由与平等的曾经麻痹着自己向前走去,仿佛只要这样,赛里维特的明天就将被重塑。没人看透他的伪装,或许也不过是没人想看透他的伪装。他像是一个自认为的英雄,准备向着暴君发起反叛。可萨伏那洛拉依旧不为所动,人民躁动不安,反对派的联盟摇摇欲坠。风霜爬上了导师的面庞,也爬上了莫奈的鬓角。
当导师将权柄逐步递给他之时,他再度困惑了起来,他用真相传播着谎言,又被自己的谎言所欺骗。那强国的迷梦与贫苦的现状,死去的昨日与朦胧的明天。莫奈拼凑着一切,规避着嘲笑并背离着旧时的自我。
当他进入导师的办公室之时,那步履阑珊的身影让他一时无所适从,萨伏那洛拉嘴角的嘲笑与那些曾经与此刻嘲笑着他的人们别无二致。在慌乱中,他扣动了扳机,一颗普通的子弹射向了他曾经最为敬重的导师的胸膛,在枪声沉寂后,英雄与暴君的闹剧在这片被秩序锁死,被自由欺骗的土地上落幕。
但他所期待的一切却不曾到来,萨伏那洛拉死后,支持着他的那些人又一次挂起了嘴角的嘲笑,与导师的笑容一模一样,不过是在嘲笑他的无知。他像是一个小丑般自作多情地为这片在沉默中前进的土地带来了少许的呐喊,并希望这呐喊能够冲破六十年之久的死寂。可被压抑的赛里维特依旧持续阵痛着,哪怕伤口早已痊愈,狰狞的疤痕也不会消弭。他的奋力反抗不过是这场闹剧的装点,他还没来得及得到胜利后的赞美,就被遗弃到喧嚣之外的角落。
当他从自由的理想的麻痹中清醒之时,他才明白,那颗射穿了他视作暴君的导师的胸膛的子弹,也射穿了他的过去。他举起了反旗,将曾经阻断。可在那之后,他才明白,他不过是一个自己斩断了退路,连逃避也做不到的被割裂的只存在于此刻的孤独者,他成为了赛里维特过去与未来的转折点,成为了那在烈火之中被焚烧殆尽的昨天。他遗忘了过去,就像周边人遗忘了他的此刻,他遗忘了自己,就像周边人遗忘了他的曾经。